用虚幻引擎
再造现实世界

所有了解游戏世界的人对 Actual Objects 的美学风格都不会陌生。他们借助可以实时渲染照片的虚幻引擎（Unreal Engine）处理图像，最终呈现的是一种介于恐怖谷与狂热梦境之间的影像。“对我们来说，就是把大家通常感觉如鲠在喉的某些美学元素拿来鼓捣一番，看有没有可能做出什么令人难以抗拒的作品。”虚幻引擎在 1998 年推出时，主要目的是用来开发电脑游戏，不过，随着氛围照明与自然运动追踪等后续功能的推出，其用途也得到了拓宽。人们如今用这款游戏引擎为《曼达洛人》（The Mandalorian）与《西部世界》（Westworld）等有着丰富视觉效果的电视剧集制作场景，这类成本高昂的电视剧已经不再是科幻迷的专利，其受众早已包罗万象。Actual Objects 制作的画面不同于《使命召唤》（Call of Duty）之类知名游戏中的场景，而是更接近艺术家 Ed Atkins 的作品。“我们就是想尽可能地展现游戏引擎所擅长的风格，而非掩盖这一特点。”Farin 说。

Actual Objects 的客户也十分多元化，不管是流行音乐还是独立音乐，大众市场还是当代时尚领域的前卫流派，都会找上门来。他们曾为 Nike 及 The North Face 制作广告，其中的情绪出人意料的饱满，除此之外，他们也与驻扎在柏林的品牌 Ottolinger 合作。这家喜欢将服饰解构到支离破碎的品牌，与 Actual Objects 充满废土情结的美学理念一脉相承。他们为 Hood By Air 的历史新诠释项目 Museum 创作影像元素，也参与制作了 Shayne Oliver 的噪音音乐项目 Leech 中令人极度不安的视频，在其中将深度伪造处理后的 Oliver 变成了一个噩梦般的生物。Actual Objects 在时尚界最备受瞩目的项目就是当下与 Marine Serre 的合作，后者富有末世崩坏特质的未来主义设计风格与他们意外的搭调。Serre 在 2019 年秋冬季推出的“辐射”（“Radiation”）时装系列中有着遮盖全身的连体衣、加长款防尘服以及配套的通风面具，Actual Objects 也制作了与主题相呼应的动画：模特们走在遭受辐射的巴黎街头，城市风貌逐渐回归自然景观，如同一首带有浓重视觉意象的诗歌，在黑暗中黯然登场，又在灿烂的阳光下画上句点。“我们不是在一味美化末日世界。”Cochran 在谈及 Serre 的作品时说道（这句评价其实也可以用来概括他们自己的作品），“而是想要知道，适应之后的人类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Cochran、Farin 与 Vernet 都在洛杉矶长大，但他们的教育背景却各不相同。Cochran 最初学的是绘画，但他毕业时遇上了 2008 年的那场经济危机，根本找不到艺术机构的工作，因此转去教书。Vernet 则游走在音乐界边缘，一度在独立音乐厂牌 Faber 实习，管理一众小牌电子乐艺人，这其中就包括那时在纽约念书的 Farin —— 时年 17 岁的他被 Cachran 形容为“还算小有成就的地下电子音乐艺人”。

Farin 从小就喜欢打游戏，沉迷科技，他认为建筑学是两者结合之后在现实世界谨慎打造的实体。他前往纽约的库伯联盟学院（The Cooper Union）就读，不久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并不准确。“学习的重点是绘画，但我感觉，这个领域里还有很多事情有待完成。”他说道，“人们当时并不怎么关注整个数字世界的生态系统。”他回到洛杉矶，跑去南加利福尼亚州建筑学院（SCI-Arc）念研究生，师从澳大利亚电影导演兼未来学家 Liam Young。Young 对建筑的看法远远不只是单纯设计一幢建筑这样简单，这给 Farin 带来莫大启发，让他得以借助数字图形表达更为全面的世界观，而这一信念也在日后成了 Actual Objects 的核心理念。

他们非常清楚使用不得当的后果。随着科学技术日益深入人心，他们感到，就公司层面而言，自己肩负着道德义务，需要懂得如何看清软件设计者的初衷并与其相抗衡。“我们并不希望有关未来的美学都像是《星球大战》（Star Wars）那样。”Farin 说，“有一种观点认为，这类科技往往都是由 Facebook 这样的科技巨头打造并拥有。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要如何在尽责地使用这些科技的同时，避免沦为制造这些工具的公司的傀儡呢？”

人们很容易将模拟图像视作时尚的未来，或者至少认为这是在疫情期间打造时尚推广活动的有力工具（Balenciaga 最近就宣布，其即将推出的时装系列将以视频游戏的形式呈现），而这正是 Actual Objects 试图遏制的冲动。“很多工作室都会欣然接纳这样的工作邀约。”Farin 说，“答应下来肯定对我们的发展有利，能让我们赚很多钱，但我们还是拒绝了。”“时尚是一种永远无法完全数字化的艺术形式。”Cochran 补充道，“这其中有着与我们的身体相呼应的物理特性。在我们看来，CGI 并非时尚的未来，而是艺术创作的又一种工具。”

时尚中用到的模拟图像能够为时装原本就靓丽夺目的外形（也就是该行业最主要的输出）添加几分引人入胜 —— 即便是无心插柳 —— 的光彩。这种靓丽的外形到了 Actual Objects 手中就变成了夸张到近乎可怖的程度。在他们为 Ottolinger 2021 年春夏季时装系列打造的影像中，有的模特被烟柱吞噬，有的模特面部被模糊成一团受到干扰般的马赛克图像，或者是被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有关真实性、表率以及什么才算真实之类的问题，无论在时尚界还是其他产业，都很少被人提及。2016 年出现在 Instagram 上的 Lil Miquela 是由数字渲染制作而成的虚拟网红，其存在本身便巧妙地将这些问题都集合到了一起。Lil Miquela 走红以后便逐渐出现在现实世界的各种营销活动与媒体专题中，反响褒贬不一。去年，她还在一则 Calvin Klein 的广告中与 Bella Hadid 亲热，品牌随后便为这一选择向公众致歉。人们的焦点依然在于 CGI 模特（乃至其他形象）的伦理意义及商业影响，但论及我们如何在网上构建各自的身份，Lil Miquela 的真实性其实并不逊于 Hadid，甚至可能比后者更加真诚。今年早些时候，Actual Objects 为 Miquela 的单曲制作的音乐录影带（Miquela 的创造者十分精明地为她打造了这种平淡的流行音乐职业生涯，与那些想要证明自己富有创意的名流的进路如出一辙），和如今被视为“正经”歌手的作品一样既成熟又具有说服力。“数字形象将成为未来的一部分。”Farin 说，“他们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动起来也和我们差不多，也许，我们会因此在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虚拟形象中的违和感也会使其与现实之间产生距离。Actual Objects 之所以坚持这样的图像风格并非因为其较难理解，恰恰相反，就很多方面而言，这种表现形式反而更容易被人接纳。“CGI 出现时还算新奇，人们会因此停顿片刻，”Cochran 提出，“想到，等一下，有什么不太对劲，让我好好看一眼。”

“Actual Objects”（实际存在的物体）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扭捏，其暗含了世上还有非实际存在的非物体。实际上，这个名字是一种呼声。他们的所有作品都旨在展现气候变化的紧迫性，以及我们比例不断加重的线上生活方式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真实关系。火焰在 Actual Objects 创作的影像中随处可见，这可不是因为他们喜欢火，而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方都真的在燃烧。

Farin 与 Cachran 早年曾经联手制作了一款从未发布的视频游戏，该游戏追踪电脑硬件从俄罗斯金属矿山到中国深圳的工厂，再到加纳和孟加拉国的电子废品垃圾场的一生。“人们往往认为科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比 Apple 的‘云’乃至实体产品中的银色光泽。”Farin 说道，“其实，即便是 Word 文档，也是真实存在的物品，是硬盘中金属片上的一道蚀刻，换一个例子来说，当人们将文件上传到 Google Drive 时，这并不意味着传到了空中，而是存在了北达科他州的一个数据中心，每增加一个文件，便会增加废料，占用更多空间。”他们三人也对环境保护主义人士倡导的重新野化感兴趣，不过，与其将绝迹的动物重新引入大自然或者杜绝驯养，他们更希望改变大家一直持有的“自然与城市相互对立”的看法。在他们看来，自然与城市之间有着和谐的依存关系，城市与森林一样属于自然，而社会给予森林的关怀，应当与其惯常给予城市的关怀一样多。当然，在这样的崭新关系之中，需要重新适应新世界的迷失物种，是我们人类自己。

Max Lakin 是一位记者，生活在纽约。他的作品散见于《T: The New York Times Style Magazine》《GARAGE》《The New Yorker》及其他杂志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