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力魔咒

让我们一起在烘焙面包、断舍离和清洁角质的自我优化行为中,度过经济危机

  • 文字: Whitney Mallett
  • 制图: Hassan Rahim

自我提升的压力令人心累。即便在疫情全球大流行引发经济崩溃的当下,人们身上也始终负担着保持生活高效的压力。网红段子都在说,如果在居家隔离期间,你没能习得一项新技能或挑起一项副业,那便说明,你人生中真正缺少的不是时间,而是自律。对此,我竟然无法反驳 —— 宜家的架子我一月就买了,到现在还是未拆封,它如今依然安静地待在我衣柜里。

人们被自我优化的想法驱使着,然而这一思想正是当下遭受重创的经济统治体系的残余。在新冠病毒造成的封锁期间,世界各地的股票市场屡屡崩盘;而过去一个月的失业人数比 2008 年金融危机时期更多。政府规定的隔离和封锁举措意在阻止病毒的传播,也意味着,无论是失业者还是在家办公的人,我们中的许多人如今困于家中,获得比以往更多的空闲时间。其实在疫情到来之前,由于经济的不稳定性和数字科技的发展,工作与娱乐、劳动与休闲之间的界限早就已经模糊了。而眼前这一切似乎都只在放大资本主义的驱动力 —— 这种力量推动着人们更高效地分配和使用时间。

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当下时刻(疫情会持续多久?我爱的人会死吗?口罩有用吗?夏天会就这样过去吗?为什么嗅觉失灵是感染的症状?5G 阴谋论是什么?),我们唯一可控的事情就是提升和优化自我。不管未来如何,我们都在家清洁角质、补水保湿、间歇性禁食、整理衣橱、清洁肠道、练习瑜伽、塑形臀部、拔油排毒、冥想放松、排毒减肥、进行有氧运动、学习素食烘焙、制作青酱、装潢房屋、学习抖音舞蹈、按字母排序整理调料架或者断舍离掉我们不喜欢的东西。就算心情愈发糟糕,也要抓紧每一天 —— 这种心态更像是我曾经看到的 T 恤上错译的文字:“Carpe Die”(及时行乐)。

自 20 世纪 70 年代以来,在劳动力与生产力之间关系十分明确的传统制造业,自动化已经逐渐取代传统工种。然而,比起让机器人从事重复性工作,我们得以坐享其成自由支配更多的时间 —— 在“动物之森”里闲逛、写诗或园艺,其实,辛勤工作的理念依旧根深蒂固 —— 我们仍需每天工作至少八小时,才能赚得体面的生活。在最近的几十年中,我们看到人类学家 David Graeber 所谓的“扯淡工作”的泛滥,这一概念很大程度上指的是那些行政和管理职位,这些工作看上去是无用的,但是员工必须假装证明其有用,以此来保住饭碗支付房租和食物。这些无意义的工作扭曲着人们的灵魂,而近十几年来的市场改革导致了工作时间更长、就业稳定性更难以得到保障。零工经济清楚地表明,劳动力市场对生产率和效益的诠释已然变得扭曲,即便没有到最终的不堪地步,从文化理念上讲,我们似乎也不能撼动高效利用时间背后的驱动力。

我成长于千禧一代的搏命文化下。我也许讨厌“搏命”、“拼死”这样的术语,但我为自己工作 16 个小时并在办公室里解决每顿饭而感到自豪。经济学根据收入来衡量个人的生产效益,所以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我的生产效益并不高,(尴尬的是)有时我内心的独白听起来像是 Fiverr 的广告台词:把咖啡当午餐或是为了加班而舍弃睡眠,这些都会让人上瘾。讽刺的是,我奋力地工作,工作内容却是阅读和撰写批判资本主义的不合人道之处。不过,工作仍然是我的男朋友;交稿日期让我感到被需要。当我不在工作的时候,我为自己花时间做其他“有效益”的事情而沾沾自喜 —— 比如练习瑜伽、为自己缝制衣服或者从原材料开始做汤。

在意大利实施封锁的三周后,为经济停摆结果洗白的消息开始到处流传,称赞一切停止运转有益于污染的减少:鱼类、天鹅和海豚正在返回至威尼斯运河!无论其真实性,这些推文捕捉住了人们的共同疑惑:封锁虽然扰乱了生活常态,但其带来的难道仅仅是消极负面消息和无望的厄运?无可厚非,当大家都在到处消费的时候,经济状况是最健康的;不过,少买些东西、多学着做几道新菜的感觉也很好。也许这样,我们可以拥有更幸福、更简单的生活,对地球也更友善。在 21 世纪早期出现的逆发展运动中,人们提倡有意识地紧缩经济发展,以解决环境变化产生的问题。Serge Latouche 和 Giorgos Kallis等欧洲学者认为,经济和政治的整体架构建立在无限的指数性增长之上,但这一态势与我们所生活的星球上资源有限这一现实不符。也有人同样发出警告,宣称通过经济效益和股票市场来衡量社会发展状况的方式存在着缺陷。现在,大家想知道,少领一张薪水支票都已经让人们过得如此辛苦,事实上的经济状况真的像特朗普鼓吹得一样好吗?这背后的受益者究竟是谁?

追求生产效益和自我优化的紧迫压力,也许源于我们身处资本主义的现状,但当我们审视经济的时候,增长和生产效益的都是抽象的。在疫情全球大流行前,股市表现良好,但其自护能力则和我们的自护能力一样错综而扭曲。创纪录的低利率激励着企业继续进行贷款,但他们并没有打算还清债务,而是通过回购自己的股票以提升股价。与此同时,我们大多数人仍在零工经济中试探摸索着,靠着一张又一张的薪水支票来生存。当前的现状敲响了警钟,告诉我们所在系统的破败,而另一方面,机遇也存在,人们可以在面临集体安全感缺失的共同经历中聚集到一起 —— 围绕着租金豁免和脱困金筹集的组织活动也在不断进行着。诚然,政府依旧在使用纳税人的钱来救助公司,而我们也依旧上瘾一般地沉迷于在家中保持高效、优化自我。

在个人和整体结构的范畴中,“恢复正常”将会是什么样?我的护肤流程会一如既往吗?公司是否会缩小办公室空间,并鼓励员工远程办公?那个女人是否会忘记自己曾用 Zoom 直播了上厕所这段糗事?此前一直悄然发生的变革已经开始加速进行。就在冠状病毒爆发不久前,Netflix、BlueApron、亚马逊和 Casper 似乎已经在鼓励千禧一代参与至原子化文化中 —— 这是一种建立于 WiFi 连接之上的“豆荚生活模式”(pod living),你无需离开家,任何东西都可以送货上门。身兼作家、喜剧演员和政治顾问的 Steven Philips-Horst 预测道:“在所有发生的事情中,最无望的是发现其实我们更喜欢物理隔离下的可预测性和虚拟互动中的低风险。就像你打开狗笼时,所预见的一切皆在眼前。”

Whitney Mallett 是一位居住在纽约的作家和电影制作人。

  • 文字: Whitney Mallett
  • 制图: Hassan Rahim
  • 翻译: Lijie Dong
  • 日期: 2020-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