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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if Abdurraqib

我学会了用我谈论音乐的方式来书写音乐：首先是以一名粉丝的角度，假设读者已经对我所谈论的音乐早已熟识。最初开始阅读关于说唱音乐的评论时，我发现作者需要花费很多笔墨做各种解释，这意味着这些评论是为不了解这种文化的人而写的。通过阅读像 Lester Bangs 这样致力于音乐领域文字的作家，我逐渐学会了放弃解释性说明。他写 Van Morrison 和 The Clash 的方式就好像我应该已经对他们有所了解。阅读他对音乐的分析就像是加入到一场已经进行到一半的讨论中，发言者那充满激情的话语在无形中为他们的音乐缪斯构建神话。
对我来说，记住“写评论并不是为了打垮谁”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代。最好的评论是一种关怀；全身心地将自己投入到任何音乐、艺术、书籍的细致阅读与理解中，其实需要带着对这位艺术创作者的感情 —— 就算不是爱，你也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看到他们发挥出自己的最大潜能。在这本书中，我最喜欢 Lester Bangs 直接挑战他非常喜爱的艺术家卢·里德 （Lou Reed）的部分。他花了很大篇幅攻击里德，其实是在挖掘藏在内部还没显露出来的闪光点，因为他在试图证明里德可以做到更好。对我来说，这才是评论的意义，也是这种类型的写作应有的目标。

有这样一些黑人作家，在他们职业生涯的某个阶段，会书写一个（或是多个）关于黑人死亡的故事，并试图梳理其悲痛或沮丧背后的不公。当我还是一个年轻的读者时（我在大约14岁的时候读了这本书），《Your Blues Ain’t Like Mine》书中描写死亡的细腻笔触让我受益匪浅。这本书以一个黑人男孩被谋杀的情节开篇，接下来所有的笔墨都在讲述一个人的死亡如何影响到了所有与其有关联的人的命运。过世的男孩不仅只是一个过世的男孩，他背后是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而这位母亲丧子后的悲愤让她拼命地通过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来安抚自己那颗空荡荡的心。过世的男孩因为一个白人女性而死，这本书记录了这位白人女性的一生：徘徊于愧疚与她自己那份特殊的哀思之中。过世男孩的父亲从开始酗酒到后来戒酒，但却始终没能走出丧子的心理创伤。这是我读到的第一本让死亡回荡在故事中的书，它真正地呈现了死亡是如何对生者的生活造成影响的。

和很多写诗的同辈相比，我第一次接触诗歌要晚得多。直到 2011 年我才写下第一首诗，而在那之前迷失的青春就更不用提了。《Cruelty》是一本完全用“角色扮演”来写作的诗集，自白者通过性格迥异却都对他人做过残忍行径的人物，用第一人称诉说着各自的视角。只有当作者赋予角色一些层次，或者是一种仁慈时，我才对这种角色扮演性质的写作概念感兴趣。比如说，我很喜欢《Disregard》这首诗结尾刺痛人心的悲伤：
我狠狠踩下油门。
我将回到那栋房子，那泥泞的院子，那污水池，
找到正在挖着一口井的你，
你可以用你的汗水将它填满，
尽管我没有任何理由希望如此，
你直到天色渐晚时才注意到我，
当你的手放在我的膝上，
而冰淇淋已经被，煮成了汤，
炙热得足以将灼伤我触摸过的肌肤。

Lloyd Alexander 是奇幻小说系列《The Chronicles of Prydain》的作者。这一系列的五本书在 1964 年到 1968 年之间出版，是比较典型的青少年奇幻作品。这个系列围绕着 Taran，一个雄心勃勃却又头脑简单的年轻农场工人展开。书中，主人公在战斗中长大，并最终成为注定要拯救自己土地的国王。剧情是典型的“少年执剑走四方”，我却十分喜欢。记得在大雪纷飞的一天，我在客厅里读着《The High King》，邻居家的圣诞彩灯照亮了地面上洁白落雪的画面。这是第一本我记得自己不想让它结束的书。现在我对很多书会有这样的感受，但这本书是第一本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书。《The High King》是这系列五部曲的最后一部，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因为我有很多和它有关的回忆。我在五年级的时候对这一系列上了瘾。我们是在课堂上读了其中第一部《The Book of Three》，然后我跟老师要了其他几部。她给了我几本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平装书，我在寒假的时候把它们带回了家。现在的我并不太读系列作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对这类作品失去了热情。去年我重温了一遍《The Chronicles of Prydain》，依然对书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充满了热爱。当我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时，心中依然充满不舍。

在这本书被改编为电影，和改编的电影又启发了一部电视剧之前 —— 2003 年，19 岁我出于对这本基本上是一篇严谨的长篇报道的书的迷恋，开始了通往德克萨斯州的敖德萨市的公路旅行。1988 年，Permian Panthers 高中的橄榄球赛季期间发生了一场完美的美式悲剧风暴：一位明星跑卫意外受伤，而且这可能会摧毁他整个职业生涯；一个四分卫不堪重望，并承受着照料自己生病的母亲所带来的压力；一座以产油闻名的城市早就已经耗尽了石油资源，如今完全依赖橄榄球来为大家带来乐趣，也为这个种族和阶级分化严重的城镇带来一丝凝聚感。
Bissinger 带着同等的诚恳与善意来书写这座城镇及其居民。当明星跑卫 Boobie Miles 因为伤势退赛，并遭受到橄榄球支持者中大多数白人的种族歧视时，Bissinger 并没有美化他所引用的话。通过简单地记录下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让这座城市对其言语和理想负责。这本书当然有缺陷，因为当一个外来者来到一个地方，试图向全世界描述这个地方，并让他们理解那里时，总会有一些不完美。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只有旁观者的眼睛才能真正看清在此住了一辈子的人已经无法察觉的细节。上面提到的种族主义、阶层歧视、以及对于运动的崇拜在这个城镇里已经成为了非常普遍的现象，因为作为始终生活在一个橄榄球神话和美国派式的美式社会中的居民，他们已经无法自知和理解了。Bissinger 对德克萨斯州敖德萨市的描述让我感到十分着迷，于是在我读完这本书的两年后，我花了两天的时间自驾去了那里。那次旅途并没有让我对这个城镇产生非常深刻的理解。那时距离这本书写成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这座城市和它的橄榄球队也和书中所描写地有了很大变化。但我必须要去看一看。我想这就是好的报道所能做到的：它会让你启程去到它所描述的地方，亲自验证它的真实性。

在我心目中，没有任何一部文学作品的开篇第一句话能跟这一句相比：“远处的船只承载着船上每个人的愿望。对一些人来说，梦想随着海浪而来；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梦想永远漂浮地平线那端隐隐若现，直到守望者气馁地转开视线时才会着陆，他的梦想被时间嘲笑至死。这就是人的一生。”
我被赫斯特书中语言的运用深深地迷住了。她书中的一些角色使用的语言就跟我听到我家里人会说的话一样。在她的方言使用中，你看不到一点羞愧感。尽管她被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中的作家同行批判她这样对于种族的书写，是在向读者投射某一种挣扎而气馁的黑人形象。当这本书刚刚出版的时候，她所描述的确是在很多地方都存在的现实。但我喜欢赫斯特对于黑人形象单一化描写的拒绝。《他们的眼在看上帝》在尽力展现情绪的复杂性，书中有多少创伤和悲痛，也就有多少喜悦和希望。除去这些，书中的主人公 Janie Crawford 借赫斯特的文字，用一种会让黑人读者感到亲切的语言，向他们诉说。毫无疑问，我感受到了这一点。

Walter Dean Myers 是第一个我爱上的黑人世界构建者。他的作品充满了音乐性，并对于跨越多个故事的叙事冲突有着高超的掌控。但我一直认为他最独到之处在于他对于角色的塑造，每个角色都栩栩如生得仿佛他就是你身边的某个人，出现在你身边的某个地方。我在创作第一本诗集《The Crowns Ain’t Worth Much》的时候，就在不断思考它的核心概念，围绕着一个问题展开：“如何构建一个很显然是我自己的城市的景观，但却也能让不是来自这座城市的人感到共鸣？”我重读了《Hoops》，一个关于天赋迥异的篮球运动员 Lonnie Jackson 试图通过篮球逃离哈莱姆，却处处碰壁的故事。同样，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新颖的叙事模板，但 Myers 写作的方式让主人公们在生动的同时又保留了抽象的可代入感。Lonnie Jackson 或许就是那个和我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小孩，那个夏天我看着他练习了几百个投篮；或者，他也可以是我所在的街区拐角处商店里拼搏的员工。Myers 让我觉得哈莱姆就是我所熟悉的俄亥俄州哥伦布的某个角落，为此我十分感激。

这是一本诗集，但这些事读起来更像是一段段小的场景描述，或是只言片语。它们围绕着作者在洛杉矶成长过程中，与或出名、或平凡的男性们的互动展开。除去“&”号，书中没有任何标点。这让这本书充满了一种想让你屏住呼吸的节奏感，同时也创造出了一种事件的叠加感，让读者感觉他们在阅读一个连续的故事。

我最初爱上这本书是因为那种叠加感，以及看着这些故事变得一个比一个更可怖 —— 重点在于，也应该在于，每一次交互本身都充满恐怖感。在一条漫长的时间线上，这本书追述了男性气质和其所携带的权力结构。这本书的思绪不断剥落、展开，直到最后，所剩的并没有任何美与希望，而是一个短小却有力的再生，以一首题为《Any Other Name》的诗歌表达。这首诗作为整本书的后记，如是写道：
海迪彻意味着先知的妻子
我的名字没有任何一处
是随意的。你的嘴需要
做出些努力。你需要全心全意地
对这八个字母，三个音节，
没有昵称。它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