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轰鸣：
速度、激情与时尚

“你会体验到被抛向空中的各种感觉。”美国赛车手先驱 Barney Oldfield 说起自己在 1903 年驾驶当时速度最快的汽车并创下每分钟一英里的纪录时，对记者说道，“在我的身子底下，汽缸如同正在进行军乐表演的鼓手一般有规律地搏动着。汽车从飞扬的尘埃之中狂奔而过，仿佛成了有生命的活物。”我们在进行这种活动时当然不能光着身子，因此，我们穿上皮革服饰、戴上护目镜和手套。刚刚诞生不久的汽车仍像是难以驾驭的野兽，因此在驾驶时，需要穿戴能与之匹敌的装备。Daniel Lee 在设计 Bottega Veneta 时想到的无疑是有关速度的传承 —— 比如， 他闻名时尚圈的方头凉鞋，鞋头的形状看上去就像油门踏板。还有，在 Tyrone Lebon 为品牌拍摄的 2019 秋冬时装大片里，模特的身旁倒挂着一辆金色的赛车，试图以重力来唤醒速度坟墓中的幽灵。

汽车问世后不久，有钱人便想出了如何让家家户户都渴望汽车并视其为奢侈品的方法。时尚就是在这种时机下与汽车产生关系的。在 1909 年的汽车指南中，有一篇名为《女性与车》，英国首位女子赛车手 Dorothy Levitt 在文中提醒大家，说新型封闭式车厢意味着“任何着装都可以，因为坐在这种空间里与身处马车之中并无两样”，而且，“在一般情况下驾驶时，没有理由佩戴”护目镜或任何其他高速行驶时所需的物品。实际上，她写道，“按季节挑选服饰，开不开车都穿得一样”，总体来说没什么问题。不过，她也的确推荐了一套反穿的工作服，“使用的是深蓝色或棕色的亚麻布”，悬而未落的油滴如同一把小小的手枪，意味的是悬而未决的麻烦。

倒也不是说，驾驶或乘车未能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对时尚产生任何影响，敞篷车里的人们戴着太阳眼镜，脖子上系着的款式各异的丝巾则在微风中飘扬。重点在于，当驾驶汽车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后，汽车的功能所施加的影响便被大大削弱。（Kerby Jean-Raymond 告诉《纽约时报》,他的 Pyer Moss 2017 秋冬系列特别献给他的父亲，为了向“他驾驶的那辆车以及他佩戴的超浮夸的珠宝”致敬，所以在设计中还保留了一些鲜明的汽车细节。）难怪驾驶风险不减反增的摩托车依然能带来如此之多的时尚消费：双骑手皮夹克、Belstaff，还有硕大的 Frye 靴子等等。汽车如今也逐渐回归高风险领域 —— 为了将双手保持在“10 点与 2 点方向”而被迫戴上手套，为了更好地踩住踏板而穿上带有橡胶钉的鞋子 —— 对时尚产生影响。意大利设计师 Massimo Osti 创建的意大利时尚运动服饰品牌 C.P. Company 为意大利耐力赛 Mille Miglia 专门设计了一款同名赛车夹克，夹克的兜帽上还缝制了赛车手专用的防风镜。比利时设计师 Tim Coppens 曾经对《时尚先生》（Esquire）杂志透露，他曾经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 F1 隔热服作为灵感进行时装设计，其理由为，当时的事物都更“富有魅力”：“ 那时候，这还是一项风险巨大的运动，赛车手们能活着从车子里出来已经十分感恩戴德了。”渡边淳弥 推出的 2020 年秋冬季时装系列便是一曲献给意大利男装的颂歌，他与若干赛车相关品牌进行合作 —— 倍耐力（Pirelli）轮胎、Campagnolo（车轮），还有 Brembo（刹车） —— 将短大衣与赛车夹克相互拼接，把赛道内外的汽车运动服饰历史联系在了一起。

1910 年，《Vogue》杂志在《汽车女孩》（“Motor Girl”）一文中提出，不仅乘客要穿着时尚，驾驶汽车的人也应当如此。编辑写道：“人们如今对于汽车的新鲜感已经消退，大家不像以前那样视独特的服饰为驾车时的必需品，也不再继续追求标新立异的打扮。”杂志为司机们提供了各种着装建议，其中包括结实的粗花呢与深色服饰以及各种皮革，而且不仅要穿在身上，还要戴在头上和手上，脚上则推荐有着羊毛衬里的中筒靴，从事驾驶职业的人们需要装点好一切来巧妙地将雇主从一处运送到另一处。在大多数“汽车服饰”广告中，主角都是前排座位上的男人。Rogers & Thompson 曾推出过一则十分吸引人的广告，其中便另辟蹊径以社交花作为主打人物，她们端坐在汽车后座，坐垫上的织物是由精致的真丝制成：“即便是下车走到一群穿着时髦的女性中间，你的着装品位也依然无可挑剔。”自那以后，轻便大衣的下摆便不断在缩短。Ambush 过去两季的设计则巧妙地暗示了驾驶员服装的影响。在 2020 年春夏季时装系列中，模特们穿着皮革服饰与连衫裤，在一架填满了水泥的汽车外壳前摆好架势。在 2020 年秋冬季的时装系列中，模特则穿上短外套 —— 还是方格旗图案 —— 站在一辆倒插着的梅赛德斯奔驰轿车旁，汽车的前排位置则被埋在了地底下。

还有什么比汽车更能代表贪婪的呢？汽车满足了我们对私密性与速度的双重渴望，是地球上最大的污染源之一，也是让地平线变得触手可及的一种工具。1953 年 2 月，《Vogue》杂志又刊登了一篇献给汽车的文章。作家在文中特地对那些从“五月花”号上下船前来定居的人们致以谢意，他们在 —— 自作主张地称呼为 ——“友好的部落人民”的帮助下，沿着河边的小路前行，赶着马车穿越荒野，继而为高速公路与文明铺平了道路。卡车司机夹克并非源自卡车司机，而是在西部服饰余料仓中诞生的。

那一期的杂志题目是《1953 年的美国历史》，那个时代为时尚增添了些许梦幻气息，以及某种腾飞的气势。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作为重要的军事承包商，在二战结束后积累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当战后美国军人的财富流入美国经济市场后，通用汽车推出了“计划性报废”，这一消费主义构建的工业阴谋制造出一种快速的淘汰周期，使大众集体罹患健忘症，忙不迭地购入崭新的汽车。在 Christian Dior 致力于突显服饰腰身的那个年代，汽车设计师 Harley Earl 则借助更多的铬金属与时髦元素，让汽车变得更低矮、“腰身”更长。他从战争年代的战斗机上获得灵感，为凯迪拉克轿车添上尾翼，旨在引人瞩目；他还告诉自己的助手，汽车的线条中需要“有一个小小的起伏，接下来只需发出轰鸣与巨响即可。”

Earl 设计的汽车在经销店成了热销产品，人们呼朋唤友把各自的钱凑到一起，绝不错过停车场上还在销售的任何东西。当 Earl 不得不在 65 岁之际退休后，他的后继之人没能继承他那样的气魄，凯迪拉克的尾翼也随之退化。当某种愿景兼具前瞻性与商业上的成功，便会因为过于冒进而无法在开创者身后发扬光大 —— 不过，如此抢眼的设计可不会被时装设计师们忽略。法国设计师 Thierry Mugler 曾经对英国记者兼时尚评论家 Suzy Menkes 说过，他热衷于在汽车与摩托车这样的物品中“寻找人性”，并据此在他的 1990 秋冬“别克”系列中创造出被称为“凯迪拉克紧身胸衣”的单品，胸衣的腰间是金属栅格，胸口则竖起亮着尾灯的尾翼。 Prada 的火焰高跟鞋如今已成经典，这款出自 2016 年春夏季时装系列的鞋履，也与 Earl 的汽车尾部设计有着相似之处，鞋子脚后跟处有小小的尾翼与尾灯，仿佛点着了的香烟。Jeremy Scott 近来推出的 Moschino 礼服也有类似的设计，礼服上如雪茄般点缀着朝外突起的部分，Scott 热衷于堆叠丰盛的元素，并不介意朝坎普风迈进。

在 Earl 退休之后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底特律的汽车市场从急剧缩小，最后直至最后从大众的视野中心淡出。长期落后于通用、福特与克莱斯勒“三巨头”的美国汽车公司（American Motor Company）招募了一批时装公司，邀请他们为自己推出的那些长方形商品进行一番改造，希望通过这种举措，能为公司的各个展厅带来更多客流。意大利著名设计师 Pierre Cardin 在“Javelin”的外表和内饰上画满了条纹。Gucci 则把自己的招牌配色与饰章挪到了“Sportabout”上。美国时装设计师 Oleg Cassini 使“Matador”充满了自己温文尔雅的气质。美国汽车公司寄望于时尚最擅长的一件事：通过设计师在美学上的优势，使某个形象在全世界都变得深入人心。设计师款汽车的传统因此得以延续：Versace 设计了兰博基尼的“Murcielago”双门双座跑车，Victoria Beckham 则携手路虎（Range Rover）推出限量版汽车，此外，Hermès 还与布加迪（Bugatti）合作，联名推出超级跑车。不过，这一切都没能挽救美国汽车公司，这家公司随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终结，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纳斯卡赛车（NASCAR）和所有的运动汽车一样，看起来气势非凡。不过，由于其形状（乃至可能具有优势的几乎所有方面）受到体育管理机构的严格管制，运动汽车原有的古灵精怪的差异性 —— 比如改装赛车 Plymouth Superbird 就有着高高竖起的尾翼。就连汽车的车身也需要时尚元素来拉近与人们的距离。当时的企业赞助商会把各自的标识印在乙烯基贴膜上，如同给汽车穿上了制服。色彩与商业元素相结合，资本主义投下的彩虹让赛道都变得模糊，还由此带来了全新的启发。NASCAR 夹克的设计灵感来自赛车员工制服与赛车手的连衫裤，这类夹克吸引到的人群根本不关心改装车的比赛，而是对时尚的想象力情有独钟；美国饶舌歌手 Trick Daddy 在 CNN 的节目里说起过，他之所以喜欢这些夹克，倒不是要为自己喜欢的车队打广告，而是因为人们喜欢看他用这种夹克搭配各种亮眼的裤子。他也因此掀起了一股新的时尚潮流。

Melvin Backman 是一名作家，坐标纽约布鲁克林。他的作品发表在《New Yorker》、《Garage》、《GQ》和《Spook》等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