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制作人 Lotic :流行音乐与生俱来的营销效力

用音乐节奏传递政治讯息

  • 摄影: Matt Lambert
  • 文字: Thea Ballard

“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干嘛!”

Lotic 本名 J’Kerian Morgan,是一名音乐制作人。Lotic 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或是观察时,总是带着一种谦逊、懒散、又略带夸张的语气。这种讲话习惯让对话既显得轻松,又能精准地传达观点:当你在大笑,也许笑得有些歇斯底里时(因为 Lotic 是个很搞笑的人),Lotic 的观点早已牢牢地刻在你的脑中。此刻,Lotic 正在跟我解释 ta 与夜店之间关系的变化(译者注:原文作者在文中使用的人称代词皆为中性人称代词they/them,在此统一使用“ta”作为翻译),提到自己如今已经很少去柏林的夜店了,最近一次去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老了,这种心情着实让人感同身受。“我现在很少去夜店了,除非他们付钱请我,”Lotic 似乎并没有在开玩笑地说道,“夜店的潮流变化得非常快。我觉得这会儿我已经错过了两代潮流了。”

从这样一位制作人兼 DJ 口中听到如此的感慨或许有些让人惊讶 —— Lotic 是与 Total Freedom 和 Leonce 等同行齐名的音乐制作人,也是定义了 2010 年前后的舞曲音乐美学的重量级奠基人之一,更不用提 ta 与当地夜店以及厂牌 JANUS 的紧密联系。Lotic 最著名的特色就是其演出不限音乐类型,这也颠覆了整个 DJ 界的游戏规则:新泽西夜店风、bounce 音乐、流行乐与天籁般的咏叹之间近乎疯狂的混切,似乎消蚀了曲目之间的界限。有时,你甚至会觉得似乎 Lotic 把碧昂斯 (Beyoncé)的那首歌从头到尾彻底重写了一遍 —— 当然,是充满虔诚地重写。这些年来,夜店文化潮流呼啸骤变,Lotic 作为制作人的创作也逐渐发展扩张,舞池已经难以容纳得下 ta 不羁的才华。

我初次与 Lotic 通过电话交流时,ta 刚刚发行了自己的首张全长专辑《Power》,并为此在柏林的 MONOM 进行了庆祝演出。专辑中除去所有耳熟能详的痕迹之外,更掷地有声地展现了一种专属于 Lotic 的音乐 —— 在夜店、剧院、画廊等不同场合的交集中优雅地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这张专辑中讲述的故事主题是自我抉择:整个专辑的制作是在 Lotic 经受着抑郁症、分手与无家可归的两年动荡中完成的。这是一个展现艺术创作者自我探索旅程的故事,而音乐本身也在强势与温情之间快速切换,自在地伸展着愤怒的棱角,但最终沉淀于一种决绝的脆弱之中。第一次亲自献声混音的 Lotic,为音乐中加入了张狂的嘶声或鬼魅般的质感。Lotic 写歌的过程向来是一场直觉性的独自冒险;以 ta 自己的话来说,每首曲子都源自一粒“种子”—— 也许是一段旋律、一段副歌、一个词 —— 并由此开始延展。“我会对某个想法很着迷,”Lotic 解释道,“接下来试着去探索如何去赋予它生命。”

在《Power》专辑中,Lotic 展示了自己一直以来在音乐制作和 DJ 演出中都驾轻就熟的情绪感染能力,并借此尽可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在这张专辑之前,我从没真正想过用自己的作品作为沟通与交流的方式,”Lotic 告诉我说,“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确实希望把某些想法和感受交流出去。”Lotic 此次的献声就是这一表达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点。例如,主打单曲《Hunted》即围绕一段犀利的副歌展开:“棕色的皮肤,阳刚的身型,脑袋是靶子 / 表现得特别阴柔,让他们呕吐。”

尽管 Lotic 被评论文章划分进了代表“夜店乌托邦主义”和“舞曲音乐之政治可能”的艺术家行列,但 ta 却谈到用脑中切实的想法创作抽象音乐时所遭遇的失败:“对于没有人声的电子音乐,任何这方面的思考都是听完音乐的后话;也许你可以在曲名之类的地方透露出一些讯息,但很多时候结果就像是个笑话,要不然就是听众不会在听音乐的时候主动地去思考这些问题。”当我提出“从音乐中推断艺术创作者的主张往往是留给评论家的工作”时,Lotic 简单地回应道:“但我就是想要掌控自己的叙事。”

不过话说回来,重要的并不只是你所说的内容,而是怎么说。Lotic 学习了两种极富感染力的表现形式。首先是声轨:电影配乐的训练经历让声轨在 ta 错杂的音乐编排中得以体现。Lotic 对电影性叙事的演绎是非线性的,也在音乐中试图创造表达与承载情绪的新空间。第二种表现形式则是流行乐。最为人所知的用来形容 Lotic 的词语莫过于严肃的‘声音艺术家’之类,“还有‘黑暗的’、‘另人不安的’……” ta 笑着补充道。ta 本科时学习了音乐理论,并将流行音乐的传播效力看作是鼓励听众参与的一种工具:“这其实是种不错的营销方式,而且流行音乐之所以成功,是因为这本来就是它该做到的。”当一首流行歌曲“有很多话想说”时这种说法尤显正确;例如,M.I.A 2010 年的专辑《Maya》。“当时我听到这张专辑后的反应是:哇,这妞居然用这样的节奏唱有政治含义的歌?我之前没想过还能这么干,而且还这么 hold 得住。” Lotic 说 ta 在我们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就会去再听这张专辑 —— 这是 ta 最喜欢的专辑之一。于是我也去听了。它确实让人振奋,其疯狂的节奏、充满活力但又犀利的情绪让我想到 Lotic 本人的音乐性格。

我的脑中冒出疑问:流行音乐是否是一种“阴柔气质”的音乐类型;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 Lotic,并问 ta 这是否与其自己在专辑与生活中都拥抱女性气质有关。“我是被女性抚养长大的,而且我音乐中的所有主角也都是女性,” Lotic 回答道,“总之,我就是很想要歌颂女性气质,也为女性气质感到骄傲。同时也想说明,通过每天以女性化的能量而生活,我变得越来越坚强。”刚从休斯顿郊区搬到柏林时,Lotic 第一次发现自己置身在了浓郁的酷儿文化中,但很快就意识到“尽管柏林的同性恋文化圈备受褒赞,但即使在这里,真正的酷儿文化也并不常见”。“这里的厌女情结依然显而易见,” Lotic 补充道,“可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一点。”寻找其他可能成了 ta 发现自我的出发点,也从重新审视自己与“欲望”的关系开始。“我觉得,我并不需要被这些人渴望,不需要被任何人渴望,”ta 解释道,“我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有所渴求的人,就让我成为最好的自己吧。”

也就是这样,Lotic 开始了一场有意识的、自爱与自我蜕变之旅,并最终成为了今天的自己。在 Instagram 和报刊照片中,Lotic 经常戴着一顶瀑布般的金色波浪假发、穿着塑身衣、眼妆和指甲闪着金属的光泽,头向后仰着,眼睛向下垂视,有一些梦幻,又十分尊贵。“美是很昂贵的,”Lotic 指出,“我花了很久才买得起粉底和一顶好的假发。”但随着Lotic与其作品所代表的社会、文化和性向经济之间的关系的变化,Lotic 的装扮也在随之变化。“甚至连女人们都会说,‘她的妆那么浓,她一定很讨厌自己,她一定很想要让人追求她’;根本不是啊,她只是想要让自己觉得漂亮些,行吗?这与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Lotic 还是一位天生的表演者,不仿效也不受其周围环境的影响,只是慢慢发展出了自我的存在感:柏林主要还是被白人和男性气质所占据,即便是在它的边缘文化圈也是如此。而 Lotic 则醒目、自在,甚至略带挑衅地展现着自己。(就像 ta 在一次主题为“毫无想象力的 DJ 视听演出”的对话中所宣称的:“嘿,我就是视觉本尊,婊子!”)

Lotic 刚刚结束了《Power》的巡演,在我们的对话中,ta 也暗示了接下来有可能进行的与舞蹈和电影相关的项目,当然,尤其让人兴奋而期待的是其关于音乐的下一篇章。“基本上,我准备把《Power》重做一遍,想象如果当时我的生活是有所保障而稳定的话,这张专辑可能会呈现的样子;”Lotic 说,“想象一张有趣的、无忧无虑的专辑。”最近 Lotic 又再次上起了声乐课,这也是自 ta 大学毕业以来的第一次;比起那个只让 ta 唱“那些意大利老歌”的大学声乐教练,这位新老师则更加变通。“她只希望我能成为更好的自己,”ta 告诉我说。Lotic 是一位表演者、沟通者、一个推崇健康关系的人,ta对自我的表达带有一种只会存在于和他者关系之间的迫切感;当然还有 Lotic 对自律的坚持:“尽管声音是你与生俱来的,而且我们觉得很好像了解自己的声音,” Lotic 说道,“但如果你不每天用它的话,就等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它。”

Thea Ballard 生活在纽约达勒姆,是一位写手和编辑,同时还在攻读博士学位。

  • 摄影: Matt Lambert
  • 摄影助理: Nicolas Schwaiger
  • 妆发: Daniel Sallstrom
  • 文字: Thea Ball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