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疫情反复
也不能停止创作

Sharif Farrag —— 或者至少是他的工作室 —— 遍布整个洛杉矶。这位陶艺家兼画家在保持安全社交距离的同时，辗转于自己偶尔下榻的长滩一居室住宅、洛杉矶市中心的 Peter Sheldon 工作室，以及他位于西洛杉矶的家。反复横跨都市的体验在 Sharif 的作品中也有所体现。“我一直觉得洛杉矶的高速公路就像是身体里的血管，其错综复杂的特点与我的作品密切相关……我会想象都市里的各色人等与他们各自的生活。”

Sharif 在圣费尔南多山谷（San Fernando Valley）深处的里西达（Reseda）长大，凡事都很有主见的他，在当地的滑板与涂鸦爱好者中找到了归属。他通过这些兴趣相投、亲如家人的同好，逐渐接触到城市各个角落的风貌与人群，这种体验与他的家庭生活大相径庭 —— 他的埃及-叙利亚裔父母始终坚守穆斯林的宗教习俗与传统。家庭内外的反差看似格格不入，各种毫不相干的元素却都融入到了 Sharif 的作品之中。

Sharif 通过创作来解决每天都要面对的种种问题，比如个人身份、心理健康以及自己身为阿拉伯裔艺术家的社会角色。他认识到自己之于艺术界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存在，他希望自己能创造出更多表达的机会。“就文化角度而言，我需要不断重申自己阿拉伯人的身份，但很多事情其实很难说清楚。我还在试图想明白，对我自己来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的作品色彩鲜艳又迷幻，这种表达方式为阿拉伯艺术家们开辟了一方天地，让他们得以在其中纯粹为了艺术、为了“酷”而创作。“阿拉伯艺术家没法随心所欲地创作，所有的作品似乎都得具有意义。而我想告诉大家，‘不是的，创作不需要什么理由。’”

“现在这种时候，还有谁有心思欣赏画作啊？”Alake Shilling 不禁感叹道。有意思的是，现在这种时候，对于她这样的艺术家来说，恰恰是创作的完美时机。

Alake 在洛杉矶长大，魅力四射的好莱坞与毗邻的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都对她的作品产生了影响。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作品“时髦、古怪，有种很酷的爵士美学”。正是这种风格，让她跻身艺术家 Peter Saul 与 Jim Nutt 之列，成为加利福尼亚芬克艺术运动（California Funk art movement）传统的一部分。在 Alake 的艺术世界中，贝蒂娃娃（Betty Boop）和兔八哥（Bugs Bunny）其实与当代美国著名商人 Lisa Frank 及凯蒂猫（Hello Kitty）平起平坐，都是相当于神一样的存在。她对旧式卡通片的热爱无疑来自这座城市与迪士尼（Disney）、皮克斯（Pixar）与《乐一通》（Looney Tunes）的不解之缘。

Alake 初中时就上过动画课，后来又在 Oxbow 和 Idyllwild 参加过高中艺术课程，不过，尽管她很早就接受艺术教育，却直到在美国画家 Laura Owens 创办的画廊 356 Mission（如今已不复存在）实习时，才走上艺术创作的职业道路。Alake 不仅在 356 Mission 找到了艺术界的同伴，还因此接触到陶瓷工艺 ——她当下作品中的主要元素。她在画廊的开放工作室 Clay Days 中开始尝试陶瓷创作，在她看来，自己的创作已经离不开陶瓷了。“新一代的艺术家们开始用雕塑创作各种时髦别致的作品。”她在画廊实习没多久，便收到在这个偌大的空间举办个展的邀约。

Alake 的母亲在大学教授种族理论，她却无意通过作品表达任何有关社会政治的见解。“我只想要纯粹创作，享受其中的乐趣。许多非白人艺术家都被贴上了‘具有政治色彩’的标签。我觉得这样只会平添更多限制。我们其实没必要非得就各自的性别、宗教背景、种族或身心障碍发表意见。我们应该有权利随心所欲地创作，而不是在外界压力之下发表与社会问题有关的声明。”她说道，“我觉得沉默比话语更响亮。”

Mario Ayala 在洛杉矶博伊尔高地（Boyle Heights）一间由巨大工业厂房改造的工作室里创作，身边还有两只狗。四条腿的室友不仅与他作伴，还经常充当 Mario 画作中的主角。除此之外，他的画作还经常借鉴汽车文化中的经典元素、天主教肖像，以及他身为拉丁裔在成长过程中曾经接触到的各种精妙绝伦的物品。

Mario 在圣贝纳迪诺县（San Bernardino County）郊外的方塔纳（Fontana）的“树丛”中长大，那一带满是年代久远的葡萄园、农屋、“众多清水混凝土建筑”以及新式购物中心。他早年受到的艺术洗礼源自父亲，当卡车司机的父亲经常会给他看自己在工作间隙画下的各种繁复的圆珠笔画。他对于汽车的热爱也来自于父亲，这股热情成了贯穿他作品的另一个主题。“我会走上绘画之路正是因为我爸爸。”Mario 说。

高中毕业后，Mario 来到旧金山艺术学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不过，他在大学毕业回到洛杉矶后才真正开始拿起喷枪，将画画当作职业。他追随喷枪艺术家 Abel Izaguirre 与 Art Alvarez 的脚步，美学上则忠于拉丁美洲的特色。喷绘艺术与墨西哥人的历史密不可分，最早源自街头涂鸦 —— 既是帮派势力的标志，也是地下反抗组织的工具。今年九月，他即将参加洛杉矶哈默美术馆（Hammer Museum）的“洛杉矶制造”双年展。该展览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创意人群创作道路上的重要里程碑（以及莫大荣耀，三十位生活在洛杉矶的艺术家中只有一位能获得展出机会）。

当我问起 Mario 作品中充斥着的拉丁文化符号时，他表示，这些东西“有时更容易理解，平易近人非常重要”。将这些元素呈现在原本缺席的空间之中，其实也是一种身份的表达，并且还能绕过以白人及“蓝筹股”为主导的艺术界掌门人。尽管用艺术来表达汽车文化并不新鲜 —— Mario 指出，Billy Al Bengston 这样的艺术家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已经这样做了 —— 但他相信，当下围绕多元化展开的讨论给“对相似事物有着不同看法的艺术家创造了机会，我跟 Billy 最明显的差异就在于，他是白人男性，而我不是”。

一个炎热的午后，Bri Williams 打破了竹子巷（Bamboo Lane）的宁静氛围。她戴着亮黄色的墨镜，穿着一件点缀着白色星星图案的弹性连身衣，跌跌撞撞地下了车。Bri 的明快模样和她的作品形成了鲜明对比，用她的话来说，后者受到了“恐怖电影中紧张与焦虑……以及恐惧”的启发。

身为雕刻家的 Bri 以搜罗来的个人物品作为材料，用树脂或肥皂将鸟类标本与皮鞭等手工艺品包裹起来。肥皂在她的创作中不可或缺，这种看似寻常的物品由足以致命的碱液制成，却拥有“洁净与纯粹的特质”，看似矛盾的复杂品质使她深深为之着迷。

她一开始琢磨的是囚犯在监狱中制作的肥皂雕塑相关的材料。肥皂一直以来都是一种宣泄媒介，让 Bri 得以将其当作艺术疗法进行各种尝试。她借助与曾祖母橱柜中物品极其相似的寻常物件，道出了种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主题，比如创伤、痛苦、家族历史，以及她身为非白人女性在社会中的遭遇。“我可能永远不会停止（用肥皂）创作，因为肥皂的厚重感能让我想要表达的主题浮出水面。”她表示。

芝加哥艺术学院（School of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的课程“痛苦的哲学”教会了 Bri，种族歧视的根源在于人们无法亲身感受到他人经历过的痛苦。“这门课让我懂得人们为什么会在世上做出各种可怕的行径。他们无法体会别人的痛苦，目睹别人受苦受难还感到兴味盎然，因此会放任将痛苦加诸他人身上的各种行为。这跟观看恐怖电影有点类似。”

就材质而言，她对于光线在肥皂作品中产生的效果尤为感兴趣。在她的其中一件雕刻作品中，密实的肥皂块包裹着一个狂欢节面具，但人们只有关上灯，用手电筒从作品背后向内照射时才看得见。她用狂欢节面具的元素纪念父亲在新奥尔良的成长历程，这段经历在她的家族历史中几近埋没。不久之后，她即将在 Progetto 画廊举办展览，展出的作品中包括一段基于她对父亲采访录音编辑而成的口述史片段，以此进一步探索这个主题。Bri 对家族历史追根溯源，还将平日里的寻常物品改头换面，展现别样的面貌。她通过这些作品让人看见原本“不可见”的事物，并且从中创造出全新的工艺品供人品味细究。诸如狂欢节面具这样常见的物品代表着一场有关黑人历史（以及她的家族在其中的位置）的宏大对话。“从小到大以及念书时，我都有所察觉，与我有关的历史几乎无人诉说。我有责任去尽可能多地道出我的历史，我会通过创作来达成这个使命。”

洛杉矶土生土长的 Adam Alessi 在全职画画以前，差点成了厨师。“我（业余）画画的时候，还在 Jon & Vinny 的几家餐馆里做菜。人们会在展览结束后前来用晚餐，艺术家跟画廊老板都会到场，我当时特别嫉妒。我也希望像他们一样，而且我知道，给他们做意大利面可实现不了这个愿望。”

写实油画很难掌握，然而对于自学成才的艺术家 Adam 来说，“简单”从来都不是有力的动机。“不知道怎么做一件事的时候，更有助于我取得进步。”他说，“除此之外，还需要对创作媒介拥有谦逊的态度。”Adam 主要创作布面油画，常常描绘女巫似的面容、飘浮在空中的身首异处且了无生气的笑脸，以及犹如美国摄影师 Cindy Sherman 的僵尸年鉴中的那种艳光四射的人物。“所有这些画中人物都不会与人直接对视……人们观看它们，它们却看着别处。”

Adam 一边创作这些作品，一边思虑万千，对未来充满了焦虑与忐忑。去年，他在洛杉矶与艺术家 Cooper Larsen 及 Jessica Williams 一起经营 Insect Gallery 画廊。画廊位于洛杉矶伊利森谷地（Elysian Valley，又名 Frogtown）一处住宅的后院小屋，今年二月正式关闭之前，画廊在三人共同的经营与管理下运转良好。这家画廊为迫切需要展示作品的年轻艺术家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机会，同时证明了艺术界也能聚集人气，让人们找到归属 —— 即便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落。

对 Adam 来说，在隔离的限制下独自工作虽然困难，却也是令他感到欣喜的挑战。一方面，这让他能够更加专注于画画，但另一方面，少了与其他艺术家的日常交流给他过去以经营画廊为重心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交流对于艺术来说至关重要。”他说道，过去的生活就现在来看，已经恍如隔世。定期参观各种工作室、参加画廊开幕活动，以及与艺术界的朋友面对面交谈，如今这些都很难实现。他一边努力工作，一边为九月即将在 Smart Objects 画廊举办的个展做准备。对于未来，Adam 则始终满怀希望：“身为艺术家，我们总能够随遇而安。”

作家 Dalya Benor 来自美国洛杉矶，作品散见于《The New York Times》《Vogue》《Interview Magazine》《Dazed》《AnOther》《Document Journal》《Kaleidoscope》及多家媒体。她主要撰写艺术、文化及居于两者之间的相关主题，同时还担任《Office Magazine》的特约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