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场前排座位之民主化

高级房产中的转角全景办公室意味着你足够重要，意味着你值得拥有不只一面、而是两面都能俯瞰城市风景的办公室。在全景办公室中所享受的隐私空间与秀场前排座位所拥有的私密性别无二致：尽管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下，但却能免于被未获得这一位置的人们所侵扰。然而将空间的层级制度民主化的做法最近也渗透到了时尚行业。前排座位最初是出于技术性需要而设计的：重要的买家和杂志编辑们被安排在秀场前排，以获得观赏时装的最佳视野。接着，时装秀上也出现了名流的身影 —— Yves Saint Laurent 1967 年的秀场前排就邀请了歌手 Francoise Hardy 和演员凯撒琳·丹尼芙（Catherine Deneuve）。但这一邀请名人出席并坐在秀场前排的风潮直到八、九十年代才开始变得普遍。而现在，随着“名人”的概念被社交媒体民主化，时尚秀开始需要更多前排座位来满足新出现的需求，一切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上个世纪 80 年代，用转角全景办公室象征地位的潮流达到了鼎盛，人们开始建造设有更多全景办公室的摩天大楼。位于多伦多的斯科细亚广场（Scotia Plaza）就是迎合这一风潮的典型例证：为更多租户设计出抢手的全景空间。这幢摩天大厦建成于 1988 年，在周边的众多银色大楼的环绕中，它就像银色海面上一座反光的黄铜灯塔。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父亲曾指着它那瀑布般的，像游戏俄罗斯方块一样向内下坠的顶部，向我解释说，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能在楼的外部包含 22 个转角办公室 —— 远胜于周围那些只有四个转角的摩天大楼。结构工程师 Bungale S. Taranath 博士在他 2012 年的《高层建筑结构分析与设计》（Structural Analysis and Design of Tall Buildings）一书中写到：“最简单的棱柱形状只有四个转角，因为最多只能提供四个转角办公室……为了抓住这个市场，规划的趋势是要能提供尽可能多的转角办公室：通过设计让建筑外部出现起伏，在四周添加缺口、凹槽等拧转结构而得以实现。”

随着时间的流逝，“民主”的开放式办公空间取代了转角办公室。秀场前排座位作为另一种对成功与地位的熟悉转喻，象征了一个理想地点以及一个为之奋进的具体目标。值得思考的是，前排座位是否会像转角办公室一样渐入冷宫 —— 式微到失去任何意义。转角办公室的废止是一个值得学习的重要案例：如果每个人都很重要，也就没有人真的那么重要了。如果转角办公室在现代办公场所中已不再是成功的代名词，那什么才是呢？从转角办公室的兴起到后来大规模的流行，再到开放式办公空间的出现，这一演进过程是对权力进行平均分配、使用同一性废止并替代等级制度的案例吗？又或者，这个过程只是简单地呈现了设计领域的表面功夫？

比起全景办公室对天际线的鸟瞰，如果说前排座位最初只是为了更清楚地看清服装上的细节，那么很快它就变成了众人的觊觎之物。主要倒不是因为席位本身所提供的视野，而是它为其占有者所提供的、让他人可以对自己一览无遗的位置。这样的景致不仅是为你准备的，而且是关于你自己的。坐在前排的名人和时尚界的重要人物们“被看到”和“观看”一样重要。但就像日渐衰微的转角办公室一样，前排席位最近也扩大了规模，让更多人成为座上宾：笔直的猫步 T 台已经从时装秀场中退役，取而代之的是 U 型与曲折的秀台，以便让更多人能获得前排席位，就像之前的摩天大楼一样。

Balenciaga 2017 年秋冬成衣秀的秀台被设计成了正方形，周围四面墙的座位都成了前排座位。2018 年春夏季的 Dior 高级订制在巴黎的秀场看上去就像一个奇幻屋：黑白棋盘格图案的地面上散布着一组组朝各个主要方向摆放的相似的椅子。如果你需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场时装秀的话，你可以抬头望向镜面天花板中的倒影。Raf Simons 2018 春夏纽约秀场的邀请函上写着“仅限站立”—— 湿漉漉的走道上反射着霓虹色的灯光，完全就像是王家卫电影中的场景，人们肩并肩地站着，与从他们面前成群走过的模特们处在同一视平线。还是Raf Simons，他的 Calvin Klein 205W39NYC 2018 秋冬季秀场打破了传统时装秀教谕的本性，走道上被铺满了及小腿深的爆米花，模特们缓慢地踩在上面，在观众中穿梭。说回办公楼，这次是在时代广场 4 号康泰纳仕（Condé Nast）出版集团以前办公楼的第 21 层，Alexander Wang 2018 秋冬季的秀场：荧光灯强烈地照亮了紧靠在暗淡的灰色办公桌隔间上的前排椅子。没有第二排，但有四个转角办公室。时装秀和办公室平面图之间共享着符号学的含义，如果你还需要更多证据来证明这一点的话，那这些时装秀都是很好的证明。Prada “Resort”系列的 2019 纽约时装秀场上：T 台被水泥条拦成了一个迷宫，让人想起深夜在停车场里练车时绕过的越障练习。

我可以继续列举众多采取了与 Taranath 博士所描述的摩天大楼设计策略相同的时装秀（在四周设计缺口、凹槽等其他拧转结构），例子多到举一些没有将秀场民主化的反例或许更简单些。这些做法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 让更多人感到自己很重要，同时也融入更多有趣的视觉设计。

我内心怀疑的一面想要贬斥这个为了拉拢社交媒体网红们而延长前排座位的策略 —— 就像一夜成名被社交媒体民主化一样，现实世界中的事物也步入了后尘。时装秀既是生意又是戏剧，坐在前排的人越多，被上传到社交媒体上的照片也就越多 —— 这意味着生意更兴隆。与此同时，就像西尔斯大楼（Sears Tower）在建筑领域更加出挑一样，全新的曲折秀台也带来了更有趣的空间布局和剧场式的表演 —— 这意味着设计被升华。

转角办公室和前排席位为我们营造了一个触手可及的、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就像悬在马头前方驱动它向前的胡萝卜一样。只不过这里的胡萝卜是大楼里人们梦寐以求的空间所代表的尊重、认可和影响力。这些无处不在的“成功”标志推动着我们更努力地工作，变得更好、更酷、更时尚。换句话说，在这些在令人渴望的地点占据一席之地的欲望激励着我们为了挤进“圈内”并获得话语权而相互竞争。然而，转角办公室和前排座位的民主转向让其含义发生了转变。当更多的人被准予进入了众人渴求的空间，它也就变得廉价 —— 这是一种通过设计的方式对等级制度的消解。转角办公室和前排座位的吸引力曾经的关键在于其稀缺性；将空间民主化，它的资本主义价值也随之降低。CEO 和创始人们现在穿着牛仔裤和 T 恤，在无隔断的办公室里与程序员和临时工们坐在一起工作 —— 就连时尚也走上了民主的歧途。前排座位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吗？如果我们能在历史中不断学习的话，答案是肯定的。

然而这种认为时尚，甚至是资本主义，能够通过增加更多供人占据的座位就可以被民主化的逻辑是有漏洞的。资本主义的欣欣向荣是依靠一种少数人在顶层，下属们受到激励而努力工作向上爬的组织结构。前排座位和转角办公室是那个可以激励人心的、看似可以达成的目标；但是当达成目标之重要性的概念变得抽象而模糊时，这种结构便坍塌了，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象征。如果每个人都拥有了最佳视野，那它也就变成了唯一的视野。

Tatum Dooley 是生活在多伦多的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