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画家 Sam McKinniss 聊名人情怀

这位纽约艺术家与 Thora Siemsen 探讨图像制造、尬聊、地狱和亨利·方丹·拉图尔

  • 文字: Thora Siemsen
  • 摄影: Heather Sten

直到在 Sam McKinniss 位于布鲁克林的工作室里看到他的绘画版演绎之前,我从没注意到詹妮弗·洛佩兹(Jennifer Lopez)在 2000 年第 42 届格莱美颁奖典礼之夜的笑容有多紧张。这幅画来自Sam的新作系列,即将和其它新作品一同运往布鲁塞尔,在这位纽约艺术家的首次欧洲个展中展出。站在格莱美红毯上的洛佩兹身穿镶嵌着黄水晶的绿色 Versace 丝质雪纺长裙,这张照片当年热度极高,甚至推动了谷歌图片检索功能的诞生,Sam 便为此次展览将这幅照片画成了一幅画。就在数月前,这位性感女神和当时的男友在夜店枪战后逃离现场,并在他们的林肯领航员车后备箱里被搜到一支失窃的 9 毫米手枪,从而在看守所里过了一夜。那是在该事件发生之后她的首次公开露面。Sam 用画作捕捉了这一刻的紧张感,和洛佩兹那怪异的咧嘴一笑。

左图:《Diana》,2018 年,布面油彩丙烯;右图:《Jennifer》,2018 年,布面油彩丙烯;顶图单品: Gucci 毛衣Heron Preston 长裤

Sam 画笔下的另一位 Versace 女神就要数戴安娜王妃。1997 年,她出席了詹尼·范思哲(Gianni Versace)的葬礼。随后的一个月,这位威尔士王妃也不幸去世了。Sam 选择了画下 1994 年戴安娜王妃在出席夏季聚会时,身着高跟鞋和 Christina Stambolian“复仇小黑裙”,戴着黑白色的颈链与珍珠耳环的形象。就在同一天,和她感情已经疏远的丈夫查尔斯王子在一档电视纪录片中承认了他与卡米拉·帕克·鲍尔斯(Camilla Parker-Bowles)的私情。Sam 画中的女性对复仇并非不感兴趣,但她的处境让她别无选择。

虽然Sam说他并不会去了解太多他画中名人的生活,但我察觉到了一个例外:在一幅画着阿诺·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在《终结者》(The Terminator)中形象的作品旁边,放着一本他的朋友 Gary Indiana 所著的批判文集《卑劣的日子》(Vile Days)。那 Sam 一定也读过 Gary 于 2005 年出版的《施瓦辛格综合征》(The Schwarzenegger Syndrome)这一本讲述这位加州前州长的书。Sam 坐在工作室的桌子旁,告诉我:“我不太喜欢名人的概念,但从在社会中的处境来说,名人似乎挺不好当的。我关心的是画面、姿态、人体、和图像制造。拿戴安娜王妃来说,我觉得我关注的是服装、舞会,还有悲剧。”

Sam 身着: Balenciaga 大衣

左图:《白玫瑰》(灵感源于亨利·方丹·拉图尔作品);右图 Sam 身着: Balenciaga 大衣

Thora Siemsen

Sam McKinniss

在你看来,是什么让人陷入悲剧?

死亡、病痛、心碎、失望。崩塌的身份或期待、挫败的抱负、坠入疯狂的深渊。这些似乎都挺悲剧的。

你每天早上几点醒?

看情况。我觉得自己有些劳累过度。上周末我出去玩了很多次,每天都玩到很晚。今天早上我六点就醒了,因为我昨天特别想早点上床睡觉。早上我的思维比较敏捷,脑子转得更快,所以有时候我会尝试好好利用这段时间。一天里越往后,我就变得越迟钝懒惰,越容易放弃,甚至会干脆这一天就什么都不干了。每天都要把一整天好好利用,有时还挺烦的。

左图 Sam 身着: Charles Jeffrey Loverboy 卫衣;右图:《春天的花、梨和石榴》(灵感源于亨利·方丹·拉图尔作品)2018 年,布面油彩丙烯

你现在晚上都不怎么出门玩了吗?

并没有。我还是会有很多社交活动,只不过我现在会早点出门,跟以前出去玩的东西也不一样了。以前我会去锐舞、舞会、仓库派对这类活动,会想跳更多舞,嗑更多药。但现在去得少了,因为这些东西已经没那么让我兴奋了,没什么新意了,我也玩够了。现在不想玩了,我还有活要干。

我现在还是和一群关系非常紧密的人经常往来,和不熟的人打交道太累了。我不觉得闲聊累人。我喜欢闲扯,也受不了那些说自己不喜欢闲聊的人。我觉得闲聊真的很棒,而且很有社交价值。我喜欢妙语连珠,喜欢讨论微不足道的小事,喜欢有礼貌,还有轻松无害的八卦和敏锐的幽默感。那些无趣且聊不起来的人挺烦人讨厌的。

你要多久才会知道自己对某人是不是有好感?

我马上就会知道,来不来电都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意识到,每个人都会暴露展现出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幽默感、风格和偏见。我觉得我看人很准,而且我也很擅于解读肢体语言。我曾经被我喜欢的人利用,但我也有过特别有意义和深远长久的友谊与情感。有时候你会被一开始看不上眼的人惊喜到,那感觉还挺好的。

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我父母还挺保守的。我爸是康涅狄格州某教堂的牧师,我母亲就是全职太太和母亲。

对着受到福音传教或是对宗教非常有热情的人,你会不会感到格外亲近?

我懂一些传教手法、沟通策略和灌输宗教的手段。就像戒瘾般的思维方式。我想我能理解那些来自保守家庭背景或持有保守态度的人。我有时候希望自己不是来自这样的出身背景,但我认为我的背景丰富了我看待“信息传递”这件事情的角度。不过这也让我觉得很累,永恒和象征主义让我感到精疲力尽。

《Tyra》,2015 - 2018 年,布面油彩

你最早开始欣赏艺术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在康涅狄格州的新不列颠市,我老家屋子所在的街上,有一家艺术博物馆叫做“新不列颠美国艺术博物馆”。我几乎在记事之前就去过那儿,那时候我还很小。我清楚地记得美术馆的墙上挂着画,但那时候因为个子不够高什么都看不到。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房间里有一幅北方文艺复兴的名作印刷品,画面非常清晰地描绘着哥特式的天堂和地狱。地狱部分太震撼了,非常血腥暴力,还有很多裸体。这些肉身都在承受着永恒的痛苦,挺吓人的。而天堂的部分则真的有些古板无聊,相比之下没什么意思。

你了解过你的祖上家族里有没有出过艺术家吗?

要说职业艺术家的话,据我所知是没有,业余喜欢搞搞艺术的倒是有很多。我母亲这边家族里的所有女性都很擅长手工活,包括我外婆和母亲。我妈妈会做拼布棉被,我外婆也做过。我曾祖母肯定也做过拼布或是其他手工活。我有一堆我妈缝的拼布棉被。我的爸爸是个业余木工,他爱好做仿真木鸭子。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在成为能靠艺术来谋生的全职艺术家之前,还做过什么别的工作?

我做过一阵子花艺师,也做过图书销售。做过很多零售行业的工作,在商场里卖那些很垃圾的衣服。做过一小阵子服务员,但没干多久。我一直希望能成为一名调酒师,因为我特别喜欢酒保。不过考虑到我自己视酒如命,也许没走那条路的对的,不然很可能我的生活就全天离不开酒精了。我做过很多零售类的工作,之前还总是一有机会就试图到处卖画。我通常能卖掉一些画,但从来都不足以维生。

Sam 身着: Gucci 毛衣

你曾经说过觉得自己是亨利·方丹·拉图尔(Henri Fantin-Latour)的学徒,你还提到过谷歌图片检索从某种方式上来说也是一种杰作。

我第一次接触到亨利·方丹·拉图尔的画时,觉得有种莫名的怪异感。他的画从表面上看来和当时更占主导地位的正统艺术成就背道而驰,带有平静的气息。他的作品中隐藏着一些东西,很好地利用了在他那个时代颜料使用方式的变化,以及在他的人生和职业生涯中光线和色彩观察方式的发展。他肯定还充分利用了当时小资产阶级社会所带来的商业艺术市场。他绝对有从中受益,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他有这么多的画。不过我越盯着他的作品看,这些画就越显奇怪。它们并不受限于某种特定的教条,或是既定的观点和立意。在我看来,这些是极富智慧的绘画作品,承载着一种不求证明自身内在的智慧与敏觉。我很喜欢这一点,我想要像这样去画画。我想成为那样的艺术家,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你会觉得自己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吗?

不会,我认为我的才华是不言自喻的(笑)。

在过去的社会制度里选择艺术家作为职业,意味着在一名已有建树的大师工作室里工作,学习他们的技法和作品,学习如何绘制他们的作品。只有这样你才能在他们手下工作,画更多的画,并完成各种工作、任务或要求。这样的体系已经不存在了。当然现在还是有艺术家雇佣助手来工作,但我觉得这和大师与学徒的关系不一样。学徒制度是学习绘画的好办法,但它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因为喜欢亨利·方丹·拉图尔,便锁定了这位艺术家,自学他的技法。我临摹了几幅他的作品,非常仔细地研究他的构图,看他如何在方形的画布中构建画面。这些元素都转化到了我的作品中,但同时也形成了一种大师和学徒的关系。这和我当时从网上选取图像来临摹的做法非常类似。我通过复制这些图像来深入了解它们。我是个不错的复制家,我喜欢把临摹看作是一种对意象和图像制作的后现代态度。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自己拍摄原创的照片来画画了?

我就是烦了,对自己也感到厌烦。事实上,我一直都很喜欢复制和临摹的作品,或者是和借鉴有关的东西,但我也想画浪漫气息比较重的作品。我在艺术学校读书的时候,最初吸引到我的、让我觉得很有力量的、对我真正产生影响的艺术,都是那些在拍摄自己圈子里成员的艺术家们,像是南·戈丁(Nan Goldin)、Jack Pierson 和 Mark Morrisroe。这些人以他们生活中亲近的人为创作素材,把这种感情丰富的歌剧式浪漫变成作品。那种创作冲动是即时、随性、甜蜜、容易让人产生共鸣的。如果你是一个有相机的年轻人,就真的很容易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

你认为是什么让一幅作品富有浪漫色彩?

情感主义。还有情感元素、情绪操控。这些元素通常是由色彩、光线和形式影响的,也有一些惯用的技法和套路可以借用。还有宏大的主题:死亡、爱情、个性、性格、坚毅。

《Diana》(Jonikal 游艇上),2018 年,布面油彩丙烯

你会画你的爱人吗?

会,我会私下画。为了保护我自己和他的隐私,我不会让别人看到或过问这些作品(笑)。我觉得大家需要警惕过度分享这件事,但现在大家却满不在乎。我对回忆录已经不感兴趣了。也许我曾经有过兴趣,但现在不了。

你有没有打算多写些和艺术有关的文字?

我很想多写一些。我曾经觉得我对创意写作挺有兴趣,因为我可以通过它发现生活中的细节。现在我对创意写作的动力和动机已经减少了,但我觉得是因为我更投入为 Artforum 写稿。我不太喜欢合作,但给杂志撰稿的那种合作方式是我能够理解的。每次要写点什么,我都觉得自己得先读个四五本书。关于所给定的主题,会已经存在好几种不同的论点和观察,而我则要和这些声音周旋、并试图去理解它们。有一位编辑会和我一起工作,帮我把文章写得更好,让论点有更充分的调研支撑,更清楚地阐明观点。这个过程感觉还挺合作性的。然后,不管文章是关于谁的,我还需要去理解主题本身。这些事让我觉得我的脑子在健康地运转。

你不工作的时候都习惯做些什么?

我一个人在这待着的时候经常自言自语,吼几声。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或是纯粹觉得郁闷,我就会大喊大叫,好让自己保持亢奋。我听很多流行音乐,这是我戒不掉的习惯。我一整天里会喝很多咖啡。我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

工作室里哪样东西最让你头痛?

妈呀,就是那些我正在画的画,因为它们太耗费精力了。除此之外,还有每天来这必须爬的三段楼梯。

你运动吗?

运动啊,我会去上瑜伽课,这算是轻量级的运动。我可没法整天泡在健身房里。

你会怎么形容你的衣橱?

挺平淡无奇的,但我觉得我看起来还算酷(笑)。

你关注时尚吗?

一点点。我明白时尚对世界的影响力,也留意到它在当代都市生活中的存在。如果我需要以艺术界人士的形象出席露面的话,我猜我会打扮成那种在康涅狄克州长大、对什么都看不惯的人。

Thora Siemsen 是一位生活在纽约的自由撰稿人。她的作品见诸于《滚石》杂志(Rolling Stone)、《The Creative Independent》、《纽约客》(The New Yorker)等媒体。

  • 文字: Thora Siemsen
  • 摄影: Heather Sten
  • 造型: Mark Jen Hsu
  • 彩妆: Mimi Quiquine / She Likes Cutie
  • 图片鸣谢: The Artist and Almine Re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