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愉法则
艺术家、导演、潮牌创始人 Leilah Weinraub 谈如何打造女性自己的乌托邦
- 文字: Tiana Reid
- 画像/写真提供: Leilah Weinraub
- 制图: Sierra Datri

Leilah Weinraub 善于执行长期项目。“我差不多大半辈子都花在了那部电影上。”她指的是《震荡》(Shakedown),一部片长 72 分钟的杰作。尽管她一直都想拍电影,还是感到制作这部影片的过程特别曲折。2003 年,Weinraub 从安蒂奥克文理学院(Antioch College)毕业后,前往纽约的巴德学院(Bard College)攻读电影专业,同时开始与独树一帜的时尚品牌 Hood by Air(也就是 HBA)合作。她一开始只是导演兼制作人,没过多久,便成了品牌的合伙人。HBA 的时装秀会让人痛哭流涕 —— 有人感到恐惧、抑郁,也有人狂喜而泣,而 Weinraub 执导的 HBA 2016 年春夏季时装秀“Galvanize”则出其不意地让模特在 T 台上倒着走。他们的疯狂创意获得了时尚界首肯(HBA 赢得了当年的 LVMH 新秀奖以及堪称时尚届奥斯卡的 CFDA 大奖),此后,HBA 还进一步对比例、噪音与影像进行尝试,打破各种平衡,将街道原来的所在之处改头换面。
打造与制度相抗衡的精神世界需要耐心。无论是 HBA 还是《震荡》,都以一种洒脱而深思熟虑的方式探索了社会性别的深意,既展现了地下世界的暗黑面貌中激进又具有实验性的浮光掠影,又不至于涉足太深使其无所遁形。如果说 HBA 以拒绝外部投资人成功避开了奢侈类时尚品牌中司空见惯的受制因素,那《震荡》也承袭了这种跳脱传统路线的特质(Weinraub 为这部电影拍摄了 400 小时的素材),成为介于纪录片与艺术电影之间的另类之作。

《震荡》的片段最初亮相于 2017 年惠特尼双年展(Whitney Biennial),正式首映则是在 2018 年 2 月的第 68 届柏林国际电影节(Berli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公映之后旋即成为二十一世纪初广为性少数人群热捧的电影之一。人们开玩笑说:“异性恋就别来抢前排座位了。”简短来说,《震荡》影如其名,讲述的是美国洛杉矶南部一家不为人知的黑人女同性恋脱衣舞俱乐部里发生的故事。具体而言,影片中有着性感的表演、细致入微的工作情况调查与暗黑系音乐,故事以工作环境、亲密又烦人的人际关系与法外之梦为主题,其呈现超出了纪录片的常规模式,包括 Ronnie-Ron 与明星“震荡天使”Egypt 在内的一众杰出卡司都悉数登场。作为电影的编剧,Weinraub 打破了既定的“客观记录”职责(她做的远不止如此),在接近尾声的一幕中,观众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俱乐部关门有多失望与困惑。 如今的 Weinraub 在洛杉矶一处厂房内(慢慢)鼓捣各种全新项目,她在疫情之初找到了这初庇护所,并就地住了下来。

Tiana Reid
Leilah Weinraub
你最近怎么样?
最近挺难形容的。我还没想清楚要如何看待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只是在审视自己个人的、内心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把这句话说完整。就是挺感慨的。
嗯,我也有同感。我想,纽约还是发生了许多值得一提的事情,比如守望相助、游行,还有起义。不过,我也一直在思考自己与外界的关系,比如置身于公共空间意味着什么,或者加入公共群体又意味着什么。你是如何消磨时间的呢?
疫情之初,在大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过着居家隔离的平凡日子,就是连续很多天都一个人待着。我对于当前政府在危机关头会如何应对存在许多恐惧。令我惊讶的是,实际发生的事情 —— 或者至少在我看来 —— 与意料之中的似乎背道而驰。我在干什么呢?确切来说,我每天都在工作。
你在忙哪些项目?
开展新项目、新电影。我做了许多研究工作,想搞清楚电影是怎么样拍出来的。我之所以这会儿住在洛杉矶,是因为我想要在好莱坞工作,还想跟电影公司合作拍电影。
在好莱坞工作是不是你多年的向往?
我一直想成为导演,但我始终不太清楚要如何真正从事自己向往的职业。我觉得应该要有人来告诉我:“哦,从这一刻起,你就成为导演了,或者说,你现在是个艺术家了。”我记得自己在念研究生之前对于自称艺术家这件事特别纠结。我感到难为情,老实说,还很害怕。我当时觉得:“不,在我获得这个身份之前,必须先取得一定的成就。”
《震荡》拍了多久?
我 22 岁开始拍的,今年我 40 岁了。我一连拍了七年时间,然后在 2010 年搬去纽约念研究生。当时我依然会回到洛杉矶,主要是去拜访 Egypt,然后继续这场持续了十年之久的有关工作的对话。我觉得这样的采访 —— 也就是从第十个年开始的对话 —— 称得上是我工作中最精彩的部分,或者说,是我的高光时刻,因为我创造了一种拍摄方式,其灵感源自我的心理治疗,这段经历让我对于自己的创作动机有了更透彻的理解。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才是最佳的采访形式。而在此期间,我被大学开除了 ——
怎么会被开除的?
他们不喜欢我的作品,原话是:这不是艺术。我当时想:“还能有这种事情?”这段经历特别可怕。我当时是学校里唯二的黑人学生,我想,大学这样的地方现在肯定有了很大的变化。当时唯一的黑人教员是 AJ(Arthur Jafa),我就是因为他才会去那所学校念书的。不过因为他当时正在忙自己的事业,因此很少在学校现身。此外,研究生项目的硬性要求也是原因之一。他们希望我去念书,然后把《震荡》拍完,但我既没有足够的资金也没有充分的资源以自己理想中的方式拍完整部影片,我于是决定:“好吧,既然你们要我拍完,那就这样吧。”结果并不理想。我当时生活在纽约,对整个大环境的运作有了一定了解 —— 比如谁能接到电视剧邀约,谁已经赚到了钱,我对此愤怒不已。我当时求胜心切,大概特别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吧。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跟 Hood by Air 合作的。那个项目从一开始就在商业上大获成功。

电影大范围播映之后,反响如何?我是在纽约哈林区的 Gavin Brown 画廊看的,最近又看了一遍。
你整部影片都看完了吗?
是的。
你喜欢在画廊里看这样的电影吗?
特别喜欢。当时是工作日的中午,那里只有我和我朋友,大概还有另外两个人。我们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大笑,还会相互捏对方的手,然后观察那两个白人女孩观看时的反应。观看体验其实和任何其他影片都很相似,但这部电影让我感觉跟他人更有共鸣。
这个创意源自与 Pornhub 网站的合作:我们当时打开聊天室,跟大家一起看这部影片,特别有意思。我大概跟别人一起看了 50 次吧,这种体验非常难忘,跟性体验相似,让人觉得:“真是难以相信,我是跟别人一起看的。”天哪,太有意思了。
Pornhub 的合作情况如何?
那次合作极具实验性,我得设法在 Pornhub 这样的空间为电影开辟一片天地。我为此给自己施加了很大压力,因为我想确保自己圆满地完成任务 —— 让这部电影吸引到更多观众。整个过程中,与电影有关的沟通至关重要。与我合作的团队只关注以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电影,一开始确实需要好好磨合。
这其中你不太喜欢的是哪些方面?
人们很喜欢用博眼球的话语拟写标题,一点也不细腻。一开始,很多写作的人都是白人,他们觉得是在谈论自己专业领域以外的内容,因此并没有起到太大帮助。我认为写作者应该让作品锦上添花,他们需要作为作品与观看者之间的中介来为作品服务。在 HBA 工作时也是如此,我们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讨论人们应该如何在工作中有效沟通,因为很多时候都特别缺乏成效。我们需要使内容更加简洁明了,还要紧扣主题。比如说,虽然你对作品有自己的看法,但作品本身已经表明了立场,不是吗?
人们常常用“乌托邦”这个词来形容这部电影或者是影片中洛杉矶的那家俱乐部里的体验,但让我更有共鸣的地方在于,来自警察的威胁之中也存在着乌托邦式的空间。你如何理解“乌托邦”,又是如何通过作品来表达这种概念的?
我觉得《震荡》是打造个人乌托邦的典范或路线图。有些人看过电影之后说:“哦,我的天哪,这家俱乐部还开着吗?我也想去。”就是说,让人有亲身去体验的冲动。如果不存在了,就会让人想要凭空打造一片这样的天地。我想,我从来没看到过(乌托邦之中)有那么多关于女性、快感与月经的元素,这很少见。人们常常认为女性的职责是服务与照料他人,很少看到她们体验快感,拥有一片休憩与欢愉的天地就更难得一见了。欢愉,也就是极乐狂喜之中的幻想,而非悉心呵护。我说的可不是做 SPA,我说的是性经历 —— 自由且安全的性体验。我也会将其与男同性恋文化相比较,因为后者特别懂得如何享受。我其实挺羡慕他们的。我一生中有过几次乌托邦式的体验,这就像是一群人达成协议,为同一个项目齐心协力。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持久,乌托邦式的体验本来就不是为了永久持续下去而存在的,大多都具有实验性质。乌托邦式的俱乐部、乌托邦式的一刻、团体或者合作,这些都很难作为卖点。因为这不是开分店一样的简单重现,这是一种体验,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其中包含个人的隐私,更为隐秘。这就像是重新分配人们当下散发出来的能量。我们无需将自己表达的内容传遍全世界,而是以小团体的方式,一对一地与人交流。这种超级局部性的行为在我看来特别具有乌托邦色彩。我并不认为所有乌托邦式的天地都与性有关,我只是想为女性寻找一片空间,让她们在其中感到足够安全、足够自由。
Tiana Reid 是一位作家,正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攻读博士学位,生活在纽约。
- 文字: Tiana Reid
- 画像/写真提供: Leilah Weinraub
- 制图: Sierra Datri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