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名叫 Lydia Lunch的女士

“无浪潮音乐”传奇人物谈她的新书、人生新阶段,以及她为什么讨厌你的 T 恤

  • 采访: Thora Siemsen
  • 摄影: Heather Sten

你可能还得想象一下如果在飞机上偶遇 Lydia Lunch ,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不过大导演 Oliver Stone 就不再需要想象了——Lunch 告诉我说,她有一次在一班从纽约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搭讪了这位导演,因为她想上前“表白”。她对导演说:“我认为《天生杀人狂》(Natural Born Killers)是融合了此前所有地下电影的精华,包括我自己出演过的那些电影在内。真他妈是部好片子!” 她的最佳电影清单上还有希区柯克的《夺魂锁》(Rope)和《惊魂记》(Psycho)(“我超爱 Anthony Perkins,他是我的性幻想对象之一”,她说。);此外还有 Ida Lupino 的黑色电影、《兰闺惊变》(What Ever Happened to Baby Jane?)里的 Bette Davis 、 Alejandro Jodorowsky 的《圣血》(Santa Sangre),以及 Roman Polanski 的《冷血惊魂》(Repulsion)、《荒岛惊魂》(Cul-de-Sac)和《死亡与少女》(Death and the Maiden)。

正值夏末,我们在布鲁克林绿点区的 Le Gamin 餐厅里一起分享着一小份薯条。Lydia Lunch 一边喝白葡萄酒,一边谈论关于她的已故好友 Anthony Bourdain 为自己的新书《So Real It Hurts》撰写的前言,此间她列举了一些为她带来灵感的电影。Bourdain 在前言中提到了 Orson Welles 导演的电影《历劫佳人》(Touch Of Evil)中的一幕,他一直觉得 Mercedes McCambridge 扮演的帮派女成员一角和 Lunch 很像,尤其是当团伙出现在由 Janet Leigh 饰演的 Susie 所住的汽车旅馆时那惊悚的一幕中。Bourdain 写道:McCambridge 扮演的角色“走上前,带着轻蔑甚至骄傲的语气说:‘我要亲眼看看她的下场’ 。”

Lydia Lunch 亲历的事儿可不少。70 年代时,这位从罗切斯特市走出的青少年来到了纽约市下东区。Lunch 最先在“无浪潮”圈内以“Teenage Jesus and the Jerks" 乐队女主唱的身份获得了一定影响。用她的话来说,“无浪潮”就是“一个短暂的运动,主要是一群爱发脾气的人试图超越对他们产生过影响的更传统的音乐。”她靠偷取食物来喂饱当时 CBGB 俱乐部的驻场乐队,这也是她姓氏(Lunch)的来源。去年,在为 Bourdain 的 CNN 纪录片《未知之旅》(Parts Unknown)最后一集录制旁白时,她回忆道:“无浪潮运动是电影《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时代广场、连环杀手‘山姆之子’、1977 年纽约大停电这些事件的副产品,我们绝望地需要通过暴力来反叛已经被情景喜剧和迪斯科愚蠢化了的僵尸国度的自满。”在《So Real It Hurts》一书中与这段独白相似但稍有更改的文字中,她进一步惋叹了自己那一代人在见证了 60 年代未竟的承诺后开始进行无浪潮的“前卫噪音”音乐和“无预算”电影运动。

近年来,Lunch 俨然成了励志人生导师和烹饪书籍作者。尽管有意避免对过去的怀旧,但在追忆起无浪潮运动时,Lunch 却似乎颇为沉醉。她还最新尝试开通了播客,并在第一期节目中以访谈形式大谈与自己性经历相似的八卦绯闻。用《纽约时报》2013 年一篇关于 Lunch 的 人物专题 中 D.J. Jim (The Hound) Marshall 的话来说:“她最著名的就是,每个到纽约的人第一个睡的就是她”。Lunch 总是纪录片中最抢镜的那一位。由她70年代起就一起合作的电影人 Beth B 导演制作的,关于她本人的纪录片《Lydia Lunch: The War is Never Over》也即将推出。Lunch 还意外地影响了活跃在今天的一众风格多样的音乐人,其中就包括纽约的实验爵士乐团 Onyx Collectives 和智利裔美国作曲家 Nicolás Jaar,后者是 Lunch 的长期乐迷,他的厂牌 Other People 还再版了 Lunch 在上个世纪 90 年代发行的念白专辑《Conspiracy of Women》,并发行了Teenage Jesus and the Jerks 乐队在 70 年代后期的现场演出原版录音。一如既往喜欢奔波的 Lunch 至今仍作为音乐人和念白表演者四处巡演。在向我描述她目前的演出活动时,她说:“每天晚上都不一样,这挺好的。我整个音乐生涯的意义就在于我不想一直做重复的事情。”

Thora Siemsen

Lydia Lunch

你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哪儿?

就住在我自己的身体里,亲爱的。

你离开纽约的时候最想念它的部分是什么?

什么都不想。我在纽约的时间是 1976 年到 1980 年,以及 1974 到 1990 年之间。1990 年之后我就离开了好多年,在此期间总是来来回回。我不会想念什么东西。

你在纽约的第一个公寓是什么样的?

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公寓在 12 街,位于 A 大道和 B 大道之间。屋子的前后都堆着六英尺多高的垃圾,左右两边是两栋烧焦的房子。房东本来不想租给我,因为那儿闻起来像腐尸的味道,但我告诉他我能把这味道祛掉。我去了街角的杂货店。滴了两滴除味剂,味道就消失了。

你都和谁一起住?

每过几个月就换一波人,我以前就是个到处蹭沙发睡的流浪汉。

你刚搬来纽约时候认识的朋友现在还熟吗?

对,那时候认识的大部分人我都还有联系。Richard Kern,还有我在 1979 年的时候合作过的 Beth B,他现在正在拍一个关于我的纪录片。Mars 乐队的朋友们,他们是最早也是最棒的无浪潮乐队。我跟 Thurston Moore 也还很亲近,他已经是第二代的无浪潮成员了。我和朋友们保持友谊,这是肯定的。

你最近一次回罗切斯特是什么时候?

去年,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那儿了,所以还挺好的。对于成长来说,那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以前常去摇滚音乐会,和“地狱天使”(Hells Angels)摩托帮会的人混在一起。有谁会不爱这种经历呢?很多不同的音乐都涌入了罗切斯特。我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会成为各种华丽摇滚的聚集地,但我那时挺迷这种摇滚类型的。

电台音乐是你早期的精神庇护所吗?

上个世纪 60 年代的电台音乐简直太棒了。大门乐队(The Doors)、Jefferson Airplane、诱惑乐队(The Temptations),还有 James Brown …… 各种叛逆、性感、或政治性的音乐。到了 70 年代就开始彻底变味了,像老鹰乐队(The Eagles)和 Steely Dan 这样的音乐开始流行。这之后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浪潮、朋克。那些音乐电台是不会播的,但我们也不在乎。

现场演出的时候你最喜欢表演自己的哪些歌?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有自己最爱曲目这回事。你最喜欢我的哪一首?

《Queen of Siam》。

真的谢谢你。我写这首歌的时候比现在的你还年轻。

在你最的新书《So Real It Hurts》里,你也写到了一些关于时尚内容——比如朋克的装束。你觉得哪种风格元素最得你心?

呃,我太他妈讨厌 T 恤了。我甚至都不喜欢卖印了我照片在上面的 T 恤。没人该穿 T 恤,除非是要去健身房。对我来说,这和时尚无关。我有我自己的风格,一直都没怎么变过。我只需要我最基本的装束:主色调黑色,稍带一点红色点缀,女巫感,露乳沟。

「我太他妈讨厌 T 恤了。我甚至都不喜欢卖印了我照片在上面的 T 恤。没人该穿 T 恤,除非是要去健身房。」

你化妆的手法这些年来有什么变化吗?

我不会让任何人帮我化妆。红唇加烟熏眼妆就行,我可不化卡戴珊那种修容妆。

你的虚荣心如何保护了你?

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虚荣心,虽然我自己以前也用过这个词。更多地,那只是一种美妙地自我认同感。其他人会来了又走,我们有的就只是自己,你怎么能不当自己最忠实的粉丝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很小、可能九岁的时候就决定这根本不是我的问题。美国人的那种羞耻、屈辱、不安和嫉妒的情绪我都没有。我希望没人需要有那些感觉。

我刚来纽约的时候,路上的每个人都会对我指指点点,我只能用幽默来化解这些。这么做让给那些烦你的人得到一点回应,但又马上化解局面。一直不停地被骚扰挺不好过的。对我来说,我只是觉得用幽默来应对会容易些。给他们一点回应,然后走开。1976 年的纽约,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会招来非议。这也是为什么我练过很多年拳击。我建议所有人都练练。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练拳击的?

应该是我 1990 年离开纽约搬到新奥尔良的时候,在那之前可能我也练过。青少年时期,我曾经是啦啦队员和体操运动员。空拳练习是不错,但是击打重量级沙包也很棒。我住过的大部分地方都会装一个重量级沙袋。不过在纽约的时候没有,没地方放。

我觉得女性需要了解精神性和语言自我防卫的方法。那并不总是说要把谁斥责一番,而可能在于知道如何化解形势。如果逼不得已,还得用上身体性的自我防卫。甚至最好再带一个能发出巨响的警报器。那玩意儿真的巨响无比,我以前都用它来给我的演唱会做开场。

你现在还会做些什么来满足自己的冒险欲?

我不能说自己真的变平和了,但至少更成熟了。我特别挑剔。不是说我我要别人按照我的意愿做事,但他们最好能给我来点新鲜的,不然我是不会感兴趣的。现在这个阶段还挺有意思的,因为我不会安于我以前已经做过的事。我想要什么?最好是本身非常优雅、复杂扭曲、而且特别自由释放的东西。我不想还得要花时间告诉别人怎么做。

你写了一本烹饪书叫作《The Need to Feed》,其中谈到了你喜欢在家做饭。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磨练烹饪技能的?

我一直都在喂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我喜欢给我的乐队成员们做饭。当你经常外出巡演时,一般大多是吃别人给你准备的食物,久而久之就会觉得厌烦。食物是你能够试图自己掌控的东西之一。你得知道你的食物是从谁那里买来的,这跟买毒品是一个道理。我觉得在纽约、新奥尔良、匹兹堡、洛杉矶、旧金山、和伦敦住过之后,在巴塞罗那住的八年确实让我变得更健康了。

你举办晚餐聚会的时候会放音乐吗?

我喜欢放纯音乐, 比如 Miles Davis 的《Sketches of Spain》。我喜欢干扰性不强的音乐。

1982 年,你和 band X 的 Exene Cervenk 共同撰写了《Adulterers Anonymous》一书,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在写书。最近的这本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这本书是我这些年写过的文字的汇编集,其中有一些是最近写的。说来这都和特朗普政府上台有关。关于《Adulterers Anonymous》这本由我和 Exene Cervenka 一起写的诗集,有件事值得一提 ——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偶像 Barney Rosset,这位为 Hubert Selby Jr. 和 Henry Miller 对抗美国审查制度的出版人,那时候会出版我的处女作。Grove 出版社在 60 和 70 年代的时候发行过许多优秀译本和再版书。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幸。我得说,那是我人生中发生过最棒的事之一。和 Hubert Selby Jr. 的合作也是一样,太让人意外了——他也是我的偶像之一。

你写得最多的是哪种类型的文字?

我的床底下可没有未出版的手稿,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写作。在写《Paradoxia》的时候,我总是在早上 6 点到 9 点的时候写作。写烹饪书的时候是在下午 3 点到 6 点之间。为了进入状态,我会经常走来走去,抽几根烟,思考。

你写到自己的失眠经历,以及夜晚作为让人回避期望的庇护所。睡不着的时候,你都完成过哪些类型的创作?

我睡不着不是因为大脑兴奋过度。我已经经历得够多了,而且每天的活动也很丰富。我的身体会把我叫醒。我并没有经受艺术的折磨。我会到街上走一走,看看有什么好戏发生,旁观一下。

你最近在看些什么书?

Virginie Despentes 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Vernon Subutex》这本书简直太棒了,我正在读第二部。我最近刚在巴黎她家住了几天。我住在巴塞罗那的时候她也住在那,我们那时候是非常好的朋友。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她在给我的《Paradoxia》一书写评论的时候。那本书和她的电影《肏我》(Baise-moi)的主题还挺相似的。

「那些音乐电台是不会播的,但我们也不在乎。」

你在 Anthony Bourdain 的纪录片《未知之旅》(Parts Unknown)的最后一集中出镜,他本人也为你的《So Real It Hurts》一书撰写了前言。你们俩是你住在下东区的时候认识的吗?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估计是因为我们在很不一样的圈子里混。我是在多年后通过他的文章认识他的。他读了一些我给 Asia Argento 写的东西,于是联系我聊一聊关于下东区的纪录片的剧集。我们见了面,他真的特别棒,我们有很多共同的音乐偶像。见面之后,他邀请我在他的纪录片里出镜。然后我就想,或许他可以为我的书写前言,因为他懂我。所以他写了,那竟成了他的绝笔。

参与 Asia Argento 的电影《巧克力猫王》(The Heart is Deceitful in All Things)的拍摄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围绕那部电影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但制作拍摄的过程是非常棒的。我的工作是拍摄剧照。对我来说那是最珍贵的经历。Asia 是一位非常特别的人。我真心希望她可以终结饱受虐待的宿命,这也是我一辈子都在努力争取的:不要做宿命的奴隶,试着找到战胜它们并活得更精彩的方法。

回顾你的电影生涯,哪些电影你至今仍然觉得非常重要?

我觉得《我的右脑》(Right Side Of My Brain)和《Fingered》挺重要的。这两部都是 Richard Kern 的影片。除了用来记录某段时间里我想表达的面对性癔病的经历,而且知道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体验之外,我们并没有觉得这两部片子还有什么别的作用。《我的右脑》是对 Polanski 的《冷血惊魂》的致敬。对于《Fingered》,观众的态度则非常分化,他们要么喜欢要么讨厌。但首先,这是一部在露天汽车电影院放的类型电影。我特别喜欢 John Waters 以前还会把这部片子拿来放给他的朋友们看,吓他们。

如果让你策划一个电影节的话,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主题?会选哪些影片来放映?

我会放那些还没拍出来的片子,全都是关于性强迫症的,而且是不同于主流成人电影的片子。年轻人,都赶紧拍起来吧!

Thora Siemsen 是一位生活在纽约的专栏作家。

  • 采访: Thora Siemsen
  • 摄影: Heather Sten
  • 发型: Justine Sweetman
  • 化妆: Kristian Kanika
  • 翻译: Open Art Studio
  • 日期: 2019-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