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耳朵」办派对
在纽约音乐人 Nick Hakim 的工作室里聆听他的疗愈系新专辑
- 采访: Ross Scarano
- 摄影: Crystal Zapata

Nick Hakim 的工作室位于一座大楼之中,附近有墓园和可以买到活鸡的清真食品店,整个社区生机蓬勃。工作室墙上布满黑色、银色、红色的马克笔痕迹是他的朋友赶着去搭地铁 L 线之前留下的涂鸦、留言和签名。两层楼的空间由陡峭的原本楼梯连接起来,楼下是录音室,上面的阁楼则是塞满唱片 —— 黑胶和磁带 —— 以及沙发、椅子、桌子,墙上有一扇窗户。我初次造访时,某位朋友刚刚留下了康茄鼓,是这里新增的摆设。Nick 的工作室随处可见其他鼓、键盘、麦克风和电线,还有一台电脑。这里曾是他各类朋友、合作者、资深音乐人、年轻演奏家聚会的场所,是社交的枢纽。然而,数月以来,没有半个人踏进这里。
出生于华盛顿特区,后来就读波士顿的伯克利音乐学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Hakim 的成长经历是不同体验综合作用汇集而成的:他的哥哥深入探索家乡的非主流音乐领域,带回新奇的演奏技巧和专辑与弟弟分享。他的父母会在家里播放南美的抗议民谣,回忆他们在秘鲁的生活。Nick 的个人品味是透过这些声音和画面片段塑造而成的,所以他的音乐会如此难以定位,这并不让人意外。就像一道浓汤,爵士乐手以轻柔、飘渺的歌声,为时而生动时而抽象的梦幻歌词增添难以言喻的韵致。
自工作室会面之后,我们在五月又交流了一次,当时是他的第二张专辑《WILL THIS MAKE ME GOOD》发行日的前两周。Nick 戴着白色的医用口罩和我视频聊天。“昨天我和一个做音乐的朋友闲聊,”Nick 说:“我问他现在和从前有何不同,他说‘这已经成为一种独特的生活风格:我们各自待在工作室里与人隔离。’”
不过,Nick 的工作室注定无法隔离他人的创意。纽约音乐文化的复兴时期已到来,我们可以在 Onyx Collective 的《Manhattan Special》以及 Slauson Malone 的《A Quiet Farwell》中找到例证。Nick 是顶级音乐玩家,对于任何一种新的企划,他都不会缺席。Onxy Collective 重新诠释 Richard Rodgers 和 Lorenz Hart 的《My Funny Valentine》,请到 Nick 来献声。另外,Nick 最近还跟 Slauson 一起为洛杉矶歌手 Pink Siifu 的专辑《NEGRO》制作新歌。
Nick 在疫情爆发初期就将必要的设备搬进他的公寓中,所以他能够继续写歌和录音。可是即使他很习惯天天待在工作室,他还是需要调适一下,才能在这个欢迎自由发挥的地方持续创作。“要保持创造力不容易”,他说。此时他位于公寓大楼的屋顶,为了避免打扰室友,他通常会上来这里讲电话(以及做运动)。“我之前有一套自律的做事方法,将创作和生活的空间分得很清楚,借此改掉不少坏习惯。”现在,培养新习惯的时候到了。
Ross Scarano
Nick Hakim
如今《WILL THIS MAKE ME GOOD》听起来完全是另一种感受了,尤其是歌词提到当个好邻居、对周遭友善的部分。你觉得这些句子跟疫情可以产生什么样的连结?在这个时期“当个好邻居”的定义是什么?
我与少数几位朋友还会打照面,是因为他们都住在相同的街区,我们会互相分享物资和食物。一位爱下厨的朋友会送面包给我。附近的洗衣店才刚重新开张,我做了一些吃的带去给在那里工作的女士。如今“社群”这个概念指的就是离你最近的人们。只是多一点点社区互动就能培养出坚强的羁绊,显示我们在关照彼此的同时也尊重每个人的空间。
你常常下厨吗?
我很喜欢做菜。
来透露一下 Nick 的必需饮食:
泰式鸡肉绿咖喱配印度香米鸡蛋、吐司和炒青菜红扁豆拌饭一天一杯手中咖啡(一定要自己动手磨豆子)

你的屋顶可以看到什么?
我可以看到曼哈顿下城。那是自由塔(Freedom Tower)。我很久没去曼哈顿了,虽然对生活影响不大,但我很想念曼哈顿 —— 我以前几乎天天进城,总是在下城游荡或找朋友玩。今天本来要骑单车去曼哈顿,但我后来想了想,去做什么?难道要去打扰朋友吗?还是算了吧。
你的脚踏车是什么款式?
是一台没有变速功能的 Fuji Feather,但所有的零件都被改装过。大部分是我自己改的,我曾经花费大量心力在改装脚踏车上。那台车是我的宝贝。
Nick 骑车时听的音乐:
- Show Me the Body 的《Body War》
- Cornelius 的《Point》

想要放松一下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 有一部 Netflix 纪录片叫《The West》,讲的是关于北美洲殖民初期的故事,提到欧洲移民对特定部落带来哪些影想。
- 我正在看《毒枭》(Narcos)。
- 从第一季开始看《消消气》(Curb Your Enthusiasm)。我常常在煮饭或打扫的时候播放,边做边听。
- 我终于看了《废柴联盟》(Community),我很喜欢。
- 《Surviving Escobar》是 Netflix 出的一部拉美电视剧 —— 我正在尝试多看一些西班牙语的节目。
Nick 的运动器材:
- 20 磅的哑铃
- 抗阻力带
- 他的脚踏车
在居家隔离的情况下,你如何与其他人合作?
跟帮专辑弹奏贝斯的朋友 Spencer 合作时,我会先发给他我正在做的音乐,然后他会发回来贝斯的编曲和一些有趣的吉他伴奏,听起来非常酷。我认为目前很多人都有兴趣一起创作,因为他们很多时间无事可做。我打算随机发作品给朋友,看他们想不想合作。我非常期待他们的反馈。
我最近很常听 Onyx Collective 的特辑。你跟《My Funny Valentine》这首歌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噢,我爱这首歌,也爱 Chet Baker 翻唱的版本。我从听 Chet 演唱学到很多 —— 我该怎么唱、什么是直音、怎么控制呼吸、怎么唱颤音、怎么分句。是我的高中音乐老师把他的音乐介绍给我的。在我 16、17 岁的时候,老师听到我第一次尝试唱这首歌,我唱得太“用力”了。我想要达成每一个转音,但我无法控制呼吸。他说:“你应该听听 Nat King Cole 和 Chet Baker,熟悉他们的歌曲,学会他们的唱法。”
为什么这些歌可以成为经典?
因为歌本身写得太好了。他们想要传达的浪漫情怀、他们的用字遣词,非常巧妙而优雅。一字一句间藏着许多美丽的细节。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出这么棒的形容:“连希腊雕像家都无法仿造你的体态”。对我来说,歌曲创作最有吸引力的一点,就是能用短短几个字表达深远的意境。
Nick 最爱的情歌:
John Coltrane 的《Naima》
你最近在 Twitter 上分享 Meshell Ndegeocello 翻唱的《Sometimes It Snows in April》,这首歌收录于她的一张全翻唱专辑。她唱的版本有何特别之处?如何评断一个翻唱版本的好坏?
我认为她重新诠释歌曲的能力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她可以完全掌握一首歌的精髓,并融入自己的风格。我们之所以如此喜爱这些厉害的爵士乐手,正是因为他们擅长重新诠释经典,而 Meshell 是其中的佼佼者,还有 Nina Simone。你可以从 Meshell 的翻唱版本听出她对歌曲和创作者的了解有多深, 你知道她花了大量心力去研究原版的所有资料。她是我最喜欢的在世的音乐人。
Nick 最喜欢的放空歌曲:
- NYC Peech Boys 的《Life Is Something Special》
- Funkadelic 的《Maggot Brain》
作为一个爱听音乐的人,我很开心看到纽约音乐人近期的联合创作,像是 Onyx Collective、KeiyaA、Ian Isaiah、Medhane、MIKE,还有你。你有体会到社群带来的归属感吗?
有,每个人都积极参与,而且大家都很爱护与尊重彼此。你提到的人之中,有一些不一定常常见面,但我跟所有人的交情都很好,并且相当欣赏他们的才华。这只是其中一个小社群,我相信还有很多不为人知、刚要崭露头角的创作者隐身在这个大城市里。纽约是由很多小小社群组成的,每一个圈子的人际连结都很紧密。纽约仍然是众多专业乐手前来就学深造、开创演出事业的音乐首都。另外,纽约还有各种视觉艺术家、时尚设计师、舞者,我们多多少少都认识彼此。

你认为这是一个温暖的社群吗?大家会主动照顾新来的人吗?
我极力帮助任何寻求支援的人。比较糟糕的一点是,我不常查看手机,但如果在特定时段联络我,我都会回复。我的工作室具有同样的功能,除了在这里录制音乐之外,我想要提供一个欢迎大家来合作和交流的空间。
Nick Hakim 工作室的访客名录(非完整名单):
- Slauson Malone
- Pink Siifu
- Nelson Bandela
- Gabriel Garzón-Montano
- Lianne La Havas
- Nilüfer Yanya
- Jon Bap
- Actress
- Show Me the Body
- Moses Sumney
- The Free Nationals
- AceMo
这个社群的艺术家似乎都享有一个明确的共识,那就是他们乐意打破疆界。
没错,我们不想受到类型、流派的限制。重点在于跟随你的灵感、以积极开放的心态参与有意义的对话,而不仅仅是以建立自己的名声、赚取金钱为目的。有些人聚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关心相同的议题,有些则单纯是因为想和朋友一起玩。我们不是在宣传某种单一的创作风格,而是鼓励彼此去做自己想做的事。Pink Siifu 的作品是一个很棒的例子。我和 Slauson Malone 帮他制作的最新专辑中有一首歌叫《run pig run》,完美结合他激进的性格和强劲的节奏。他的最新专辑《NEGRO》全都是无法归类的音乐。嘻哈音乐中特别容易出现其他音乐类型的元素,像是Hardcore 电音和朋克。有个新人叫 ize,我和我的朋友 AceMo 帮他做了一首歌叫《This Is Not a Drill》。我不知道怎么定义 AceMo 的音乐 —— 你大概可以称之为 House 电音?总之他真的太厉害了。
让 Nick 想起家乡的音乐:
- Backyard 乐团的《Still Ray》(“青少年時期一直聽這首歌,但當時根本不知道他們並非原唱。”)
- Violeta Parra 的《Volver a los Diecisiete》 (“这首歌让我想到我妈妈。”)

在整理稿件的最后阶段,发生了 George Floyd 被警方逮捕并杀死的事件。Floyd 被一名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警官用膝盖压制脖子长达数分钟而致死。人们为 Floyd 发起抗议,同时也为近年来其他警察暴力、白人至上主义的受害者发声 —— Breonna Taylor、Tony McDade、Rayshard Brooks、Layleen Polanco、Elijah McClain、Ahmaud Arbery —— 他们的冤屈促使美国人民站在同一阵线,形成不可忽视的力量,大众的注意力因此从病毒疫情上转移开来。六月底的时候 Nick 和我再次进行了一场谈话。
纽约的情况如何?
现在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你在网路上发发文,然后就能抛诸脑后的旧闻。大家都在积极分享各种实用的讯息,许多非常有聪明的人提出精辟的见解。我和最亲近的朋友则是频繁互通消息,尽力掌握大众在讨论什么。整个运动的核心在于社群内的自我教育,而不是期待黑人族群独力领导。如果你真的对他们的处境有同理心、认为这些议题很重要,你必须自己做功课和参与行动。
我的家族来自南美洲,种族歧视、黑人歧视在那里很常见,而且人们往往盲从或忽略这些歧视。因此,我认为必须从最亲近的家人开始进行对话。
你最近有和家人或朋友讨论过这种艰难的话题吗?
当然有,我不想提及细节,但我确实进行了一些艰困的谈话。幸亏这些谈话最终都促成了更进步一的互相理解。我最近一直和各式各样的亲友讨论上述议题,试图找出能够协助改变现况的有效方式。我发现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个人采取的立场。有些人就是不懂这些问题造成的痛苦,我们所有受的教育没有解释这些现象的来龙去脉,你得自己去寻照缺漏的资讯。学校只有大略告诉我们曾经有蓄奴这回事,然后就直接跳到南北战争了。我们早该修正历史并道歉。我觉得这个国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好好正视过去的伤痕。我看到有人在 Twitter 上说了一句公道话:“我们应该感到庆幸,黑人只想追求平等而不是复仇。”
你有在抗议中看到什么印象深刻的画面吗?
在纽约参与抗议的人非常多元。下午四点,走在曼哈顿第七大道的车潮中,抬头仰望那些高楼大厦,你会看到窗户上到处都有人在比手势、挥舞标语和铃铛。让你同时感受到活力和希望、爱与愤怒。
什么事物能让你产生希望?
我的朋友。如果要以目前台面上看得到的人为例的话,我真的很爱 Noname,她太棒了。还有,天啊,我的花园带给我很大的安慰。在生活中关心时事跟培育植物是一样的,都需要温柔呵护。每浇一次花都是一种爱的表现。发现这种精神有机会发扬光大,让我感到充满希望。这些议题其实与我们如何面对自己有关,因此即使感到不舒服,我们还是要勇于挑战自己。如果你在与他人的谈话中遭受到指责,请先试着聆听,而不要急着辩护。
你的花园里种了哪些植物?
罗勒、西红柿、狮子辣椒、墨西哥辣椒、莳萝、欧芹、芫荽、火麻、小黄瓜。我还有一些长得异常茂盛的薄荷。这些植物都是住在附近的朋友送给我的。我喜欢到屋顶上来,站在花草旁和朋友聊天。
什么事物令你感到恐惧?
我害怕人们忘记这些事,继续过着以往不闻不问的生活。
居家隔离并没有让聆听这件事变得更容易。当时间失去意义,全神贯注似乎变成一件风险极高的行为。我目前不是一个人住,而在缺乏隐私(和聊得来的朋友)的情况下,我发现自己愈来愈无法从头到尾好好听完一张专辑。即便是再爱的专辑,也是听了三、四首后就开始烦躁不安。这种感受让我重新领悟到,听音乐并不是被动的行为而是需要付出努力的工作。换个心态后,我的愧疚减轻不少,反而愿意接受挑战、重新凝聚我溃散的专注力,逐渐把自己调回最佳状态。我并不是要借此称赞 Nick 的专辑从我纷杂的心神之中脱颖而出,将它定位成一张可以轻易消化的作品。不,我想说的是Nick 的专辑尽管有瑕疵,但仍然瑕不掩瑜,值得耗费力气去细细品味。最近这段时间,我无法停止聆听这张专辑的最后一首歌《WHOO》。伴随着 Jesse Sheinin 演奏的柔顺笛声,Nick 在我耳边不停重复:“我开始为了你牺牲自己。”我喜欢这句话的意境。他提醒了我们,只要下定决心,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为他人尽一份力。
Nick 在 Bandcamp 上支持的创作者:
- Nelson Bandela
- KeiyaA
- Jake Sherman
- Benamin
- Solo Woods
- Jaime Woods
- Acidhead
- Syl DuBenion
- Maassai
- Sporting Life
- Keenyn Omari
- Lapland
- JIL
- Abdu Ali
- Onyx Collective
- Jesse and Forever
- Jake and Abe
- Pink Siifu
- ginla
- Jon Bap
- Caleb Giles
- Starchild & the New Romantic
- IGBO
- twice eyes
- Anna Wise
- Medhane
- Ted Kamal
- Slauson Malone
Ross Scarano 是一位来自美国匹兹堡的作家和编辑。
- 采访: Ross Scarano
- 摄影: Crystal Zapata
- 翻译: Pin-I Chu
- 日期: 2020-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