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ima Green:
用镜头记录历史

以日常琐事为主题,记录不经意间的亲密时刻

  • 采访: Madeleine Seidel
  • 摄影: Naima Green

Naima Green 是新世界的历史学家。她凭借摄影师与艺术家的身份,以充满人文关怀与各种细节的人像摄影,捕捉从纽约里斯海滩(Riis Beach)到墨西哥的酷儿社群的平凡瞬间与吉光片羽。她的作品曾在纽约国际摄影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麻州现代艺术博物馆(Mass MoCA)以及纽约哈林的工作室博物馆(Studio Museum in Harlem)进行展出。每一次展览上的作品都以日常琐事为主题,记录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以及不经意间的亲密时刻。

2018 年时,Green 开始准备一个名为“追·寻”(Pur·suit)的项目,该项目由一套扑克牌组成,每张牌上都有一位来自纽约布鲁克林 LGBTQIA+ 群体的人物肖像。Green 受到摄影师 Catherine Opie 的作品《Dyke Deck》(1995 年)的启发,想要纪录下她眼中的布鲁克林酷儿群体:一个重视流动性、相互支持且充满活力的群体。最终完成的肖像摄影扑克牌上,既有 Green 的朋友(例如《纽约时报》撰稿人 Jenna Wortham 与艺术家 Sable Elyse Smith),也有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以及诸如 Yellow Jacket Collective、bklyn boihood 与 BUFU 这样的多元化团体。人们在疫情之中与社群也好、彼此也好,都遥不可及,经受着双重震荡,Green 用镜头记录下的亲密瞬间在这种时候显得尤为珍贵,一幕幕中既展现了喜悦,也给人以抚慰。

这个秋天,Green 在纽约的 Fotografiska 博物馆举办个展“短暂 & 湿透”(“Brief & Drenching”),“追·寻”与她的最新作品都会在其中展出。由于疫情而闭馆多时的 Fotografiska 终于在八月重新开幕。这个由 Green 及策展人 Toby Kaufmann 与 Grace Noh 共同策划的展览正好为当下这个时期注入一剂解药:让我们得以对亲密关系、家园与家庭 —— 无论有无血缘关系 —— 进行美好的冥想。

我与 Green 在各自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家中连线,一起就“短暂 & 湿透”个展、她在摄影自画像中的尝试,以及为史料做记录的意义聊了聊。

《​往昔的亲密​》(The intimacy of before) Naima Green 摄,2020 年。顶图:《追·寻(细节)》(Pur·suit,detail),Naima Green 摄,2019 年。图像提供:Megan Madden。

Madeleine Seidel

Naima Green

你在 2018 年开始拍摄“追·寻”时,最初的设想便是一副扑克牌,这与最后在展览上悬挂的大型肖像摄影截然不同。你为什么决定以卡牌以外的形式来展现这些肖像摄影呢?

我觉得能以不同尺度来观看这些肖像摄影意义非凡。我以前只在卡牌与屏幕上看过,所以希望能看到每幅肖像摄影在展览墙壁上的模样,还想知道这种尺寸会使作品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尤其是《Yunique》,其姿态如此优雅,脚上的帆布鞋也尽显悠闲气质……匡威的 Chuck 帆布鞋在照片上看起来如此自然。当我们看着 6x9 厘米的卡牌,也许就注意不到这样的细节。但当整张照片放大到接近一米高的时候,我们便能够花更多时间观摩每一张照片中的人物,看清楚更多细节。我希望这些肖像照片与其中的人物能够占据更多空间,他们值得拥有更多的关注。

“追·寻”最初是以艺术品的形式呈现,这点对我来说特别有意思,“物品”这一概念贯穿着整个展览,比如《我喜欢你》(i like you)这件作品,它也和自画像摄影一脉相承。你还有一些作品则扩展到了三维空间里,你是如何在作品中将物品与摄影建立起联系的?

我一直想要制作一些物品,我在这次展览上才第一次真正有机会分享更多类似的东西。就摄影而言,没有物体便不存在照片,因此,就某种角度而言,这是一个思考照片最终会以什么面貌呈现的过程,并且我也借此搞清楚,为了拍摄照片,最开始需要做哪些准备。我在《我喜欢你》中借助镜子,是希望邀请观众也加入这一瞬间,完成这幅自画像摄影作品。我很高兴能在展览中呈现这幅作品,因为当我在毕业展览上展出这件作品时,大家都争先恐后对着镜子自拍。这种参与方式赋予了作品全新的存在意义,我也很想看到人们与一件从我公寓里拿来的日用品亲密互动。自画像摄影也是在记录我与我分享空间的对象 —— 不是我自己的身体,就是我的思想。我翻看这个系列中的自画像摄影时,看到其中有几张记录下了我凌乱的桌子,这记录的也是我在某个时期的状态。我用这些作品邀请大家看看我家中的模样,也希望大家从我家中物品的角度,想象这些照片作为物品本身的自画像摄影的意义。

《我喜欢你》(I like you),自画像摄影,Naima Green 摄,2017 年。

《我喜欢你》不仅以物品及空间做文章,还以很巧妙的方式探索了自画像摄影的技法。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这个系列拍摄自己的?

《我喜欢你》对我来说是一次巨大的转变。我的作品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我自己的身体了,我曾经觉得“自拍”等同于虚荣,我也没兴趣将自拍中的自己展现给别人看。我想让摄影成为自己发声的途径,也希望我的作品能留在人们的记忆里。2017 年,我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感到与世隔绝与麻木,那时选举刚结束,我也才经历了分手……我失去了生活的实感。于是我开始着手拍摄一个名为《吸引力实验》(Attraction Experiments)的系列。我请人们在一个固定地点(最后我找了个拍照亭)和我一起拍摄肖像作品。我请每个来拍照的人各准备五个指令。拍照时,我会按照这些指令摆出动作。而其他人也必须在拍照过程中,依照别人的指令行事。我找回了很久未曾体会过的活着的感觉。

那年晚些时候,我做了个牙科手术,因此不得不待在家里。那时候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已经在户外完成,所以我想,“如果不请别人过来,只靠自己的话,我能做点什么?”我于是开始拍摄《我喜欢你》。在一个周末的时间里,我每换一次衣服,就给自己拍一张照片。一开始,我把这当作一种带有虚荣心的练习,或者只在状态好的时候才拍几张照片。但是后来,我用照片记录自己,记录我桌子上的物品,以及与我亲密共享这个空间的人们,特别尽兴地胡闹了一番。

关于自画像摄影,你还采用了一种全新的媒介 —— 电影,此次展览上的作品《往昔的亲密》(The intimacy of before)便采用了这一形式。从摄影到视频,这种过渡对你来说感受如何?是否算是创作上的一次飞跃?

就电影和视频而言,对我来说还挺困难的,因为我常常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这方面的技能。不过,能跟大家合作特别美好。我曾在拍摄中记录下许多动态影像之类的作品,不过,这次全新的尝试让我有机会好好思考如何用视频来表现人物的移动方式。这就像是会呼吸的自画像摄影。我在一段悲恸的哀悼时期构思出了《往昔的亲密》,还制作了一段视频草稿。我意识到如今全球都处在一种巨大的悲恸之中,因此想在这个时候完成这件作品。最后完成的视频中含有一些草稿中的元素,但其中也有专属于 2020 年的时刻,比如那些有关触摸、亲密与失去的遐想,试图呈现的倒也未必是悲伤,而是屈服与过渡。我们(今年)七月时才在我的公寓中完成了拍摄,原本打算在三月开工的,不过那时纽约开始封城了,于是我们不得不搁置项目。能够延期拍摄还是挺好的,因为疫情之中的纽约与以往大不相同。

你的作品记录了各种亲密又自在的日常琐碎瞬间,考虑到你的作品主要记录黑人与酷儿人群的生活,这一主题实属先锋。对你来说,记录这些日常画面有着什么样的含义?你觉得自己是个史料保管员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真正把自己看作是“史料保管员”,直到(作家)Jessica Lynne —— 我不记得是 Jess 还是(策展人兼学者)Oluremi Onabanjo —— 把我的创作过程形容为将史料记录在册。今年早些时候,我有幸与(摄影师)Marilyn Nance 好好聊了聊,她为 FESTAC 77(第二届世界黑人和非洲文化艺术节)记录下了十分惊人的资料。我对她说:“我也想记录这样的历史。”她回答道:“你拍摄的这些就是史料。”

因为这场对话,我对自己需要创作的内容有所改观,也意识到了自己早已拥有却从未察觉的东西。确实如此,我的作品就是史料的一部分。我想,为不断变化发展的事物创建当代资料与影像的过程,会让人感觉永远没法完成。我对此却感到振奋,因为这让我的作品有了更多生存的空间,而且,随着人们生活的发展、世界的发展乃至事态的演化,我的作品也像活生生的有机体一样,会产生变化。所以,是的,我百分之百是个史料保管员。

Madeleine Seidel 是一位策展人兼作家,生活在纽约布鲁克林。她此前曾在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与亚特兰大当代艺术博物馆(Atlanta Contemporary)工作。她创作的有关电影、表演与美国南方艺术的文章曾发表在《Art Papers》《frieze》《Brooklyn Rail》等多家杂志及媒体刊物上。

  • 采访: Madeleine Seidel
  • 摄影: Naima Green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