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设计地狱的 12 格(新)阶梯

困在地狱的灵魂,属于拒绝承认自身罪孽的人

  • 文字: Michael DeForge
  • 制图: Michael DeForge

已故平面设计师 Milton Glaser 将但丁(Dante)的著名史诗《炼狱》(Purgatory)画成插画时注意到,困在地狱的灵魂与困在炼狱里的那些有所不同:在地狱,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何身在其中,而困在炼狱的人则知道自己的罪孽,他们仍可以通过忏悔、痛悔或赎罪来实现自我救赎。

Milton Glaser 在上世纪创作过一系列极具标志性的设计与插图,与此同时,身为教育家与公众人物,他还成了设计伦理的杰出倡导者。面对设计师工作中经常遇到的各种有关商业及消费的棘手问题,他从不退缩。

不仅如此,他还写下了名为《通往设计地狱的 12 格阶梯》(“12 Steps on the Road to Design Hell”)的一系列难题,向学生展示了在商业艺术设计的职业生涯中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1. 设计一款包装,使其在上架后显得比实际体积更大。

  2. 设计一则电影海报,使乏味且节奏缓慢的影片看似一部愉快的喜剧。

  3. 设计一枚徽标,使新建的葡萄酒厂看起来历史悠久。

  4. 设计一款书封,即便其中的性描写让你反感。

  5. 设计一枚纪念章,材料取自原世贸中心建筑的钢材,并作为“9·11事件”的纪念品出售以赚取利润。

  6. 设计一场广告宣传活动,其执行公司在招聘时歧视少数族裔。

  7. 设计一款儿童麦片的产品包装,而你知道这款麦片含糖量高、营养价值低。

  8. 设计一系列 T 恤衫,其制造商雇佣童工。

  9. 设计一则减肥产品的促销广告,你其实知道,这款产品毫无效果。

  10. 设计一则政治候选人的宣传广告,可你认为该候选人的竞选方针会损害公众利益。

  11. 设计一份 SUV 宣传册,该产品在紧急状况下经常翻车,据悉已造成 150 人死亡。

  12. 设计一则产品广告,频繁使用该产品将导致消费者死亡。

Glaser 写下这些假设的时代已经慢慢远去,时隔多年,插画与设计行业已经有了巨大的转变。插画师如今在科技与房地产行业中人气飙升,当这些甲方的收益大多来自残酷的监控制度,或是以粗暴驱赶作为代价的中产阶层化改造,围绕广告真实性的种种问题(“由我设计包装的这款巧克力的味道对我来说是否太苦了?”)便显得有点无关紧要了。

类似于同流合污的问题无疑更加迫在眉睫,创意工作者现在需要以堪比推销自己作品的热情来推销甲方的“品牌”;有位同行近来指出,客户在合同里要求他们在完成插画作品后,还需要在设计师个人的社交媒体平台分享。

由于整个行业日益懦弱腐化,我因此在 Glaser 的基础上更新了十二则难题,希望能更好地反映插画与设计作品被他人当作武器的普遍情况。

  1. 绘制文章插图,你对文章的观点没什么太大看法,但与刊载文章的杂志编辑部的政治立场却截然不同。

  2. 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绘图板的付费广告,但你根本没用过这款产品,或者觉得一点也不实用。

  3. 设计的产品包装将以一次性塑料包裹。

  4. 设计电子游戏角色,游戏的氪金制度会占孩子及其父母的便宜。

  5. 设计报纸软文插页,乍看之下和其他文章没什么两样。

  6. 设计 T 恤衫,生产厂家曾经盗用同行设计师的作品。

  7. 为“零工经济”公司做设计,而你知道该公司的雇佣制度是霸王条款。

  8. 绘制公司高管简介,描绘多元化的领导层,而其实际领导体系及招聘过程却没有做到这一点。

  9. 为一家业务会导致环境恶化的公司设计,使该公司看起来更有环保意识或对环境更友善。

  10. 为社交媒体公司绘制图像,而该公司涉嫌大规模监控及隐私侵犯。

  11. 为房地产公司绘制壁画,该公司业务涉嫌中产阶层化改造与开发,侵占工人阶层利益,倾轧原有社区人群。

  12. 为城市警察机构设计公益广告,削弱军事化形象,使其更加亲民。

最近流行的插图风格大多迎合科技类公司的品位 —— 明亮单一的色彩,灵动的形状,形似百乐宝(Playmobil)塑胶娃娃般千人一面的人物料理花草、在露台用餐,开怀大笑,或是在公园里嬉戏。谷歌(Google)的 Sidewalk Labs 宣布其“智能都市”项目将选址加拿大多伦多的滨水区兴建后,其办公室内的装饰壁画上描绘的便是迫不及待涌入门内的雀跃人群,各种肤色的人都有,但全都面目模糊。

这种壁画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呢?也许这幅作品想要提醒人们多伦多目前仍有十万多人等待住房补贴,或者目前仍有九千多人居无定所。2020 年 5 月,Sidewalk Labs 宣布,出于公众对房价上涨监控隐私透明度问责制度的顾虑,将取消其位于多伦多的建设计划。

我无法想象在世的艺术家中有哪个在当下尚未面临租金上涨的压力,或是无力承受房租,不得不放弃艺术团体所依托的艺术空间。我也无法想象有哪个自由职业者尚未陷入相同的困境,从日益壮大的“零工经济”中赚取生计,迫于生计低声下气,陷入同样急转直下的生活境遇之中。当我们按照要求在流离失所、遭受管制、岌岌可危的工作与生态破坏的现实表面画上一张亲切又平易近人的面孔,我们就是在为自己穷途末路的命运布置场景。

当我们质疑自身在资本与暴力体系中的角色,便能识别出自己在其中具有的力量。我们能够做出什么样的抵抗?我们应该如何团结在一起?Glaser 坦言,自己在职业生涯的不同阶段也曾对列表中一些的情况表示默许;我也一样,不得不面对他或者我自己列出的难题。

Glaser 写下这十二点并非想要谴责谁。任何一个艺术家的底线都有可能随着自身的经济状况或当前的政治形势而改变。在我从事插画工作的十多年里,令我惊讶的并非艺术家可能给出的种种答案,而是几乎从没有人问起过这样的问题。

欺骗与操纵不仅成为我们工作的一部分,也成了我们手中最常使用也最有力的武器。创意工作者必须诚实面对自身拥有的力量。插画师与设计师也必须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作品对周遭世界造成的实质性影响。如果困在地狱的灵魂属于拒绝承认自身罪孽的人,那我们就不能再假装自己的艺术作品与劳动成果与政治斗争无关。我们必须睁大眼睛加入战斗,自欺欺人的话,后果敬请自负。

Michael DeForge 是一位作家兼插画师,生活在加拿大多伦多。他曾在 Drawn and Quarterly 与 Koyama Press 出版过图像小说,若想了解他的作品,可以访问他的官方网站 michael-deforge.com。

  • 文字: Michael DeForge
  • 制图: Michael DeForge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