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的神秘:九十年代艺术时尚团体 Bernadette Corporation
Kaitlin Philips 专访“谜之 CEO”:Bernadette Van-Huy
- 采访: Kaitlin Phillips
- 图片鸣谢: Bernadette Van Huy

Olivier Zahm 曾告诉我,纽约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期望你一遍遍地证明自己为何出名,而巴黎却会因为你的成名而深感敬佩。说起这位出生于皇后区的纽约本地人 Bernadette Van-Huy,身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艺术团体 Bernadette Corporation 的主创,我并不觉得她曾试图向任何人证明过自己。

Bernadette Corporation 总是被与上世纪 90 年代“反对大型企业”式的美学联系在一起 —— 他们出于对艺术界商业化的厌恶而将团体命名为“Bernadette Corporation”(“Bernadette 集团”),并以挪用等“异轨”(detournement)表现形式进行反商业化的创作。据他们说,给自己冠以“集团”的名号是“使政治正确类型人士异化的完美手段”。而在我看来,他们的举足轻重归功于他们的趣味性,再加上他们本身都是真心地在享受制造趣味的过程。据《Village Voice》报道:“Bernadette Corporation 鼓励人们‘精疲力竭’、 ‘成为无名小卒’、并表现地举止像‘嗑了药’一样。”
很多人认为九十年代的人们做事不爱墨守常规,而更准确的说法也许是:当时的创意团体都围绕特定的原则组织活动,要求成员跳出自己擅长的领域创作,甚至专注于自己特别不在行的领域。(专业技能的缺乏确保了艺术家们总是需要朋友们的帮忙来完成项目创作。)梳理一下 Bernadette Corporation 的成员与作品,你会发现他们非常活跃,并试图在任何愿意给他们机会一展身手的行业激起涟漪 —— 时尚、广告、出版、录像、黑群游行、纯艺术。他们将从二手店淘来的旧衣服打上品牌标签,送上 T 台;以“那些疯狂的坐 A 线地铁的女孩们”为灵感创作了一整个系列的服饰;在互联网的乌托邦未来正在具像化的千禧年之际开始出版纸质杂志(“我们给杂志起名为《美国制造》(Made in USA),因为那是让-吕克·戈达尔(Jean Luc Godard)拍得最差的一部电影(但依然是个好电影)。”);他们组织 150 个人写了关于 9·11 事件的众多小说中唯一有趣的一部,讲述一位名叫 Reena Spaulings 的艺术界时髦女孩的故事,之后还催生出了一家位于中国城的同名小众画廊。

《2000 Wasted Years》(浪费的2000年),伦敦当代艺术中心,2013年 Bernadette Corporation 作品回顾展

(1997 年)摄影:Cris Moor;造型:Bernadette Van-Huy;服饰:Bernadette Corporation

《Get Rid of Yourself》(系列:无系列作品), Bernadette Corporation, 2003 年
然而社会情境始终是他们最棒的作品 —— 创造出一个情境之后,一旦意识到效果已经达到,他们就开始戏仿它。(在谈及《美国制造》时,他们说:“我们仍然能看到真实的纽约正在发生的一切,但我们无法触碰它或与之交流。”)因而,作为她独立于 Bernadette Corporation 团体创作的最初几件作品之一,决定出版《In Person》再合适不过。这是一本以摄影和文字的形式旨在捕捉并调查一次“疯狂的彻夜狂欢”的艺术创作书籍。Bernadette让 Genoveva Filipovic 和 Rita Ackermann,这两位艺术家朋友来扮演了她自己可能深有体会的两个迥异的社会角色:阴沉的诗人和可笑的演员。书里的那些看起来有些夸张而怪诞的摆拍照,倒是与我见到的 Bernadette 本人一点也不像。
她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顶级台阶上给我手机上发来了邮件:“我到了,亚洲人,穿着亮白色的 Champion T 恤。”她打扮得普通到有些夸张,就像是个游客:泛着绿色的心形墨镜、写着 NYC 字样的棒球帽、廉价乐福鞋、牛仔裤。(她在后来发给我的邮件中说:“我总是穿一样的衣服。男款 T 恤、牛仔裤、乐福鞋、一些首饰、棒球帽。我是个现实主义者 —— 看看我 —— 打扮有什么意义?”)个子娇小、神秘、礼貌却不逢迎的她,说话特别柔声细语,以至于我雇的抄录公司把录音带和我付的钱都一起退了回来。通过采访我发现,她不爱聊关于自己的事,而且她的个人生活非常私密。这也让她蒙上了一种高贵的气质 —— 换句话说,就是我其实没能了解她太多。不过我非常喜欢她,而且非常期待她正在写的回忆录。她毫不显山露水的性格中常常带着一种令人放下戒备的诚恳,对于一个能在讲述最沮丧的轶事时都笑以面对的人,这是一种特别惹人喜爱的品质。
以下对话经过了 Bernadette 本人的编辑,她更喜欢把答案写出来:



Kaitlin Phillips
Bernadette Van-Huy
说真的,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这可能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在纽约,我觉得我总是知道每个人都在做些什么。
是啊。我好像在冬眠一样,大概每十年醒一次,然后很快又进入了睡眠模式。过去这几年我一直在写作。从大概十年前开始,我经历了一段特别艰难的时期。比如当时家人悲惨过世,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始面对这样的经历。再后来,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些令人高兴的事 —— 在这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也在我的内心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后遗症,非常奇怪,以至于我必须要把它们写下来。然后我决定把这些事都写成一本书,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想要开始写作很多年了。不过那些从我笔下自然流露出来的文字总是特别抽象。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在自传式的故事中把自己暴露出来更不自然的事了。自述式写作的伊始显得非常糟糕,好比一个从未见过舞蹈的人开始跳舞一样。我开始根本看不到我自己或是我想说的事,我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做到。
你会把这本你正在写的书称做为回忆录吗?
单从写作技术上来看,它确实是一本回忆录。不过,只是关于那段事件频发的日子的回忆,而且不是用传记体写的。角度更像是小说。
我读到很多人都说过:好的哀思录并不存在……
我承认我的性格很适合写哀思录,因为我已经很抽离了!我能很轻易地跳出自己的情绪和经历,并用客观的目光看待它们。
我不会很轻易受到过度敏感情绪的影响。想要写作的念头是自然而然地出现的,我只在这种念头出现时才写作,而且出于对逝者记忆的尊重,我选择不去粉饰任何事。我认为事情的真相,至少是对我而言的真相,是关于事情当时是怎样的,是怎么发生的。比如,即使事情发生时偶尔会存在敌对的情绪,也比掠过不谈、或只是小心翼翼地讲已逝之人的好话更值得写。我既不可能、也不想写下事情的全貌;但即使有这个可能,那也会更像是一场化学战争,把可怕的情绪当做武器装进瓶子里,并用它去影响其他人。
现在想到你的家人以及他们的记忆,你觉得自己还是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吗?
我曾经患过青少年抑郁症,这本身就让我跟家人,甚至跟任何人的关系都很疏离。但现在看来,我完全继承了我爸妈各自 50%。如果你把我的身体打开,就会发现里面的所有一切都是这样精确地组成的。
他们去世之前的那些年,我几乎和家人完全没有联系。我曾经相信朋友就是家人,是你自己选择的家人,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听起来挺俗的,但我真正学到的是,你和你的直系亲属就像是一棵树 —— 砍掉它上面的任何一部分都是很残忍的。

取自《In Person》
你能描绘一下自己从父母身上分别继承了什么吗?
我妈妈曾是个艺术家,尽管她一生中很多时间并没在创作。作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越南移民,她的艺术天性被认为是一种天赋,但却并没有受到多大重视,也没有得到发挥。她前半辈子都在为了家庭的生计而工作,直到退休才又重新开始创作。那时候,灵感爆棚的她画了好几百幅画,并做了一些其他创意性的尝试。以我不科学的诊断看来,她患有自闭症,适应能力和语言能力也很差。她只会说一些孩童般的简单句子,看问题的角度也很简单。她还是个非常私密的人,只接受直系亲属的陪伴。
我父亲生前是个以书为生的人,是法语及法国文学教授。因为我有 50% 像他,所以我比我妈的适应力要强一些。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在越南的生活过得很艰难,但他有一套很棒的克服方法:欢笑和阅读!他是那么欢快,但又及其坚定。与他相比,我要懦弱多了。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和别人吵架时,你是赢的那一方吗?
我确实是赢的一方,因为骨子里我就是个暴力的疯子,不过这些年来已经温和多了。但知道现在我还是没法应对任何一丁点让我感到不适的小事。
你是说在社交方面吗?你会觉得不舒服?
对,在社交方面也是,但我指的更多是身体层面的舒适感。比如我在家的时候,每十分钟就会调整一下衣服来适应细微的温度变化。我还会开关窗户,多开一英寸、少开一英寸都很重要。
你的朋友们会怎么形容你?
他们会说我有点过度敏感,像豌豆公主一样。比如我没有睡得特别好、感觉可能快要感冒、或是有轻微的宿醉,每一件小事都会让我觉得是天大的影响。然后我还要把这些斤斤计较的不愉快传递给每个人。

《Only She Could Be Other》, Bernadette Corporation, 2010 年
非常艺术的感觉,一种完全不妥协的极致幻想。
没错,就是这种,因为我不会妥协。(笑)
这刚好是个好机会,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会想要自己来为这次采访拍摄肖像照。
我在镜头面前会表现地很不自然,所以我想慢慢地看自己能不能克服它。从自己拍的五百张照片里,我发现我每当面对镜头的时候都是一张很木然的脸 ,只有一个表情:紧张不安。(但也有一些我让朋友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给我拍的照片,在这些照片中我至少因为别扭而苦笑。)作为一个业余摄影模特,我学到的重要一课就是人都会无意识地用力过度。你总想表现得更多,多给一些东西,但其实早就已经过头了。你需要控制住这种条件反射。
在你的新摄影书中,你试图在讲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是一些小故事,还只是些肖像照?
确切地说,是一本艺术书籍,而不是摄影书。也就是说,我只是在这个项目中使用了照相机这个工具,但我并不太在意照片在技术性上是否完美。
在这本书里,我找了两位特别好的朋友 Genoveva Filipovic 和 Rita Ackermann 来当模特。一位扮演躺在床上或是贫民窟里颓废阴沉的诗人;另一位则扮演一个性格完全不同的角色:一位穿梭在各种活动间可笑的演员。这本书讲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如何构建一张社交面孔?你会如何呈现自己?它讲了一个盛大的彻夜狂欢的故事。里面也能找到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等浪漫主义作家的影子 —— 这本书以贫民窟的场景作为开头,有些爱伦·坡的影子,因为他总是在这样的地方被发现醉地不省人事。书里有很多沉睡的画面,有很多抗拒现实或无视现实的元素。最后这本书在空中飘洒的大富翁纸币风暴画面中结束。
是怎样一种彻夜的狂欢?
噢,是很大、很疯狂的那种。打个比方说吧,想象你比你理想的体重要胖 50 磅,还需要些锻炼。你需要一些设定。我说的“锻炼”和“设定”的意思也许是表演。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性格状况,以及它们之间交流的方式。举例来说,反正都是表演,为什么不再多精炼一下演技,在自己如何被解读方面下些功夫。

取自《In Person》

取自《In Person》
既然我们说到了外出,你是“全天候衣着”(day-to-night dressing)的趸拥者吗?
是啊,不光全天候,还要到第二天,到下个礼拜呢。
之前的一期《Purple》杂志开页中刊登了你所做的造型,我很喜欢。里面有你关于妆容的“最新想法”:“紫色和黑色的唇蜜、粉色睫毛…… 前拉斐尔派式的发辫”。(我记得 Rita 也有出镜,但我记不清了!之前还在笔记上把这些写下来过。)有很多金发和白色的皮肤。我很好奇当下的这些潮流里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吗 —— 或是如果你能开创任何潮流的话,你会去做吗?
我都不记得自己说过那些话了!我对现在时尚界的潮流不是很了解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关注了。我喜欢睡衣和浴袍的潮流。所以也算是一种潮流吧。还在时尚圈的那会儿,我确实曾经引领过不少流行趋势。比如酸洗牛仔裤 —— 不用谢。
Kaitlin Phillips 是生活于曼哈顿的写手,也是 SSENSE 长期特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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