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看见字符画(ASCII art)或表情符号都会提醒自己,数千年来,人们一直都在做类似的事情。人类曾在岩壁上刻画,将象形符号当作文字,而文字到了书法大家手中,就会变成画作。
等到排字印刷机将文字变成标准化“文本”,艺术家们便迫不及待开始用这些有着固定形状的字符创作图像。标准化的字体随之变成画笔、砖块、雕塑、瓷砖、像素、细胞有机体乃至装饰品。等到打字机成为全球随处可见的办公必备用品,打字机艺术也逐渐兴盛:艺术家、诗人、设计师,以及 Ruth Wolf-Rehfeldt 与 Anni Albers 这样具有实验精神的先驱尝试用键盘作画,借助打字机精心创作各种视觉艺术作品。早在 20 世纪 60 年代,数字文本便开始成为人们的工具、媒介及作画利器。Barbara Krueger 和 Jenny Holzer 等艺术家就曾借助广告与媒体中常见的巨型尺寸文字,在画廊与博物馆的墙上铺开各种传达政治理念的标语。
即便是现在,如果有机会接触到全手动打字机,暂且不提是否用它来创作字符画,光是打字的一系列简单动作,就能让人获得感官上的满足。用力敲下每一个按键,转动滚筒旋钮调节纸张,然后操作换行把手,通过匪夷所思的机械运作,让纸张朝着与滚筒转动相反的方向移动。
我喜欢字符画,是因为这种艺术形式平易近人又极具魅力,鼓励人们玩性十足地发挥想象力:打开文档而非作业本,用键盘涂鸦。有些字符画很质朴,充满童趣或富有幽默感,还有一些则是基于科学现象或数学模型做出的严肃推断,这种深奥且晦涩的结构性图像只有世界上最精密的大脑才能理解。字符画的基础结构单元使其在必要时具备建筑般的结构性,能够成为马赛克式的艺术作品。当人们将字母和语言运用到字符画中,便能发出深刻的社会与政治评论,借此抨击政治宣传、封口行径与威权帝国。除此之外,字符画在形态上动静皆宜,既可以制成动画,也可以如白纸上的黑字般岿然不动。
在 2020 年,各类名牌商标遍布于我们的日常服饰之上,偶尔看不见商标时,反而更让人意识到这些字符无处不在。与此同时,我们周遭的空气中也充满了看不见的电波,数字文本搭载这些电波抵达我们的数码设备,然后以代码的形式在其中运行。我们在互联网上凭借 Unicode 沟通 —— 地球上所有文字系统都通过这一国际标准进行编码,目前已涵盖 14.3 万个通用字符供我们使用。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把等待被人拿起的画笔。
当代字符画创作离不开与传统画廊签约的画家,以及各类平面设计师、电子游戏设计师、软件开发工程师与动画制作人员。我们此次收录的这些艺术家与创作者都热爱创造各种跨越学科、国界与代际的建构类图像,并将其中源源不断的活力与生机展现得淋漓尽致。
Everest Pipkin
凭借软件创作的艺术家 Everest Pipkin 生活在美国匹兹堡,其作品《我从未摘过一朵受到保护的花朵》(“i’ve never picked a protected flower”)便是一本“充满各种 Unicode 字符写就的诗歌”作品,其中混合着收集而来的文本、编辑过后的约束编程以及用 canvas 代码制作的字符平面图,最后呈现出的一丛丛字符构成了情绪与叙事交织的美丽诗句。单词与短句犹如植物般恣意生长,占据荒野后便探向天空,为我们带来混乱与清澈的瞬间。

从左至右:Everest Pipkin,《我从未摘过一朵受到保护的花朵》,2018 年 11 月,第 4 页、第 100 页及第 261 页。
Hundred Rabbits
插画家兼作家 Rekka Bellum 与程序员兼音乐人 Devine Lu Linvega 将 Hundred Rabbits 工作室搭建在了帆船上。他们一边在世界各地航行,一边打造免费的开源软件,制作游戏、漫画及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二人开发的 Orca 是一种深奥的编程语言,编码时,字母表上的每一个字母都只会对应单个函数运算。Orca 往往被用于实时编码,即通过现场编程来演奏音乐或创作视觉艺术。最后以音乐序列形式呈现的炫目画面,犹如将字符画或者英国数学家 John Conway 发明的“康威生命棋”(Conway's Game of Life)数学游戏引入骇客国度。他们还制作了一款名为 Dotgrid 的工具,可以用来创作文本、字形与商标。
Tauba Auerbach
视觉艺术家 Tauba Auerbach 特别高产,她在创作时会将字符与绘画、雕塑连同书籍制作一起,全都转化为富有艺术气息的武器。她于 2005 年在美国洛杉矶的 New Image Art Gallery 举办了首次个展《如何拼写字母》(“How to Spell the Alphabet”),展出的作品都是她近距离探索字母及语言之后的成果。她把玩各种文字代码及书法,创作出多幅绘画与文字作品。作品中的字母蕴含着崭新的维度与几何结构,这也让她得以用全新的色彩与角度看待整个宇宙。
Adam Pendleton
概念艺术家 Adam Pendleton 在丝网印刷、拼贴画、录像及绘画作品中都掺入了语言及文本元素。他在名为《黑达达》(“Black Dada”)的作品中将文本化作语言、感叹乃至迷彩风格的图案,将这些信息都贴到镜子上,创作出一整个“显示系统”,或者是将文本以喷绘的形式涂鸦在锻钢制成的巨大的字母上。
张英海重工(Young-Hae Chang Heavy Industries)
二十一世纪的头十年里,韩国艺术家张英海与美国诗人 Marc Voge 创作了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 flash 动画,动画中,各种硕大的文字合着音乐节奏快速闪现,喧嚣而过。张英海重工的作品仿佛专为 Tumblr 盛极一时的那个年代度身定制,二人将设计作为语言,讲述故事、创作抒情诗,并由此打造出具象化诗歌的全新形式。
Ian MacLarty 与 Gemma Mahadeo
在《如果我们得以访问》(If We Were Allowed To Visit)中,整个虚拟世界完全由文字组成,耐人寻味。游戏开发工程师 Ian MacLarty 将诗人 Gemma E. Mahadeo 的诗歌选集“渲染”后创造了这件作品,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由字母及单词构成的三维世界,其中的所有物体都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作品中的一切都由其名称所包含的文字构成(你如果看到一只猫,猫的形状便是用英文“catcatcatcat”组成的)。这些物体表面的文字呈现在一起时,便组成了各种句子、场景,以及透露思绪、情感乃至真相的诗句。
Ramsey Nasser
生活在美国纽约布鲁克林的计算机科学家兼游戏设计师 Ramsey Nasser 开发了完全由阿拉伯语写就的编程语言 قلب。他用阿拉伯语的书写方式创造出具有连续性结构的代码,以此对拉丁字母占绝对主导的编程世界发起挑战。
Heikki Lotvonen
芬兰设计师 Heikki Lotvonen 打造了一个免费的网络工具 Glyph Drawing Club。人们可以用它来创造各种形式的文本、字形、字体及模块化形状,不管是设计高端字体,还是创作老派字符画及天马行空的图案,都用得上。

Heikki Lotvonen,Glyph Drawing Club。
Andreas Gysin 与 Sidi Vanetti
瑞士艺术家 Andreas Gysin 与 Sidi Vanetti 都是动感艺术领域的天才,他们将数字及字母制成能与声音互动的动态波与动态力场,打造出各类数字与实体作品。无论是呈现在电脑屏幕上,还是在曾用于老式火车站与飞机场的磁性显示屏上,作品中各种形态的图案都变幻多端、栩栩如生。
Maxwell Neely-Cohen 是一位生活在纽约的作家,著有小说《Echo of the Boom》。
- 文字: Maxwell Neely-Cohen
- 制图: Skye Oleson-Cormack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