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gitte Lacombe:非常时期非常乐趣
和法国传奇摄影师一起居家隔离并寻找其中的亲密感
- 文字: Oana Stanescu

我既不知道现在的确切时间,也不知道今天星期几。我们置身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大约处在星期四与星期二之间。我会特地打扮一番,尽情排演,为可以踏出家门的那一天做好准备。而此刻,我敞开窗户,让阳光洒进屋,任由木兰花恣意绽放。我收到 Brigitte Lacombe 发来的短信,不禁露出微笑:“居家禁闭时没有你在,真是天差地别!”我们正在为每周的采购清单做最后定夺。她来征求我的意见,并且和我一样,都把法国酸奶写进了清单:“把陶罐子留着!”
红酒呢?「独酌没意思。」
茶叶?「我相当沉迷于饮茶,家里还有不少。」
身为法国摄影师,Brigitte Lacombe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就醉心于拍摄照片。她将其称之为自己“叫人担忧的癖嗜”。不管是大家熟稔的著名面孔(流行歌手 Pharrell、著名演员Meryl Streep、摇滚诗人 Patti Smith、时尚设计师 Miuccia Prada 以及作家 Joan Didion)、片场、剧院后台,还是日常风景,她都能通过自己的作品轻而易举地传达一种亲密感。镜头与拍摄对象的身体之间如此之近,简直令人着迷。照片中的万事万物都洗净铅华,人物的双眼直视镜头,与观看照片的人们视线相汇。Brigitte 捕捉到的不仅仅是一张面孔或人物的一抹身影,而是将一个人的存在原原本本地留在了照片里。Brigitte 能做到这点绝非偶然,这是她经年累月与人交流得来的成果,如果要给这种难以名状的神秘特质起一个名字,那便是“亲密感”。
Brigitte 出生于法国南部,她凭借满腔热情与专注,成了一名专职摄影师。她起初会为时尚杂志拍摄大片,没过多久,她便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听从自己的内心,开始从事有关电影 —— 更确切来说,是电影的幕后场景 —— 的拍摄,并且最终,开始拍摄人物。她在思考时与生活中都卓然独立,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自始至终都有着全然的把控。她已经把各路名人都拍了个遍,然而,最让她感兴趣的却是她多年来跟踪拍摄的生命科学突破奖(Breakthrough Prize in Life Sciences)的获奖科学家,以及马路上的寻常路人。她近期的项目包括纪念《纽约时报》现场对话系列的摄影集《前进:〈纽约时报〉访谈二十周年纪念册》,导演 Lynne Ramsay 的纪录片《Brigitte》 —— 这是 Miu Miu 推出的“女性物语”(Women’s Tales)系列的其中一部分(“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转折点。如果我们从来没有好好审视过自己,那其实很难一下子看清楚自己的面貌。”)

Oana 进行每周例行的采购。顶图:Brigitte 和 Perry 正在保持安全社交距离。
八年前,我在戛纳电影节认识了 Brigitte,当时与她同行的还有她的代理人(兼朋友及得力助手),我后来得知,Brigitte 的老家就在毗邻戛纳的勒卡内(Le Cannet)市镇,而她自 1975 年起就是电影节的常客。“当时我是唯一的女性摄影师,年轻貌美、一无所知,不过,正因为我的无知,没人把我当回事。”她对我说道。拍摄电影节的经历最终让她得以与费里尼(Fellini)与斯皮尔伯格(Spielberg)这样的大导演合作。第 73 届戛纳电影节原定于今年举办,不过,眼下一切日程都被打乱了。与此同时,当我们在纽约下东区遵循保持社交距离的指示,隔着六英尺肩并肩行走时,她却依然惦记着勒卡内,除此之外,她也惦记着医护人员、清洁工、商店店员,以及所有确保世界照常运转的每一个人。
我们的对话发生在二月,当时我们身处 Brigitte 最喜爱的街角咖啡馆,那是一个异常安静的星期一,仿佛是在繁忙的旅行日程中获得的短暂歇息。她说希望生活能慢下来,希望有机会审视内心,找到自己的位置:“我现在特别忙碌,空余的时间十分宝贵……”如今我们都陷入漫无止境的停顿之中,Brigitte 却在工作室里“剪辑并观看电影(都是戈达尔、希区柯克、塔可夫斯基、斯科塞斯这样的著名导演的作品),或者阅读(《纽约客》《纽约时报》《金融时报》《法国世界报》)。”到头来,被迫自我隔离的滋味与想象中全然不同,思乡之情比预料的强烈许多。“世上的万事万物都遭遇了停滞,真是叫人难以置信。身处当下,我们很难真正回过神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坚称自己并不想念拍照。“我念念不忘的是四处走动,是迈出家门。我要是能早一点逃走就好了。”

Meryl Streep「Kramer vs. Kramer」 摄于美国纽约,1978 年
关于保护欲
我一直对自己的拍摄对象充满保护欲,这是因为我深深沉浸在自己对他们的感受之中。而且,当我们与人彼此过分熟悉,有时向对方索要过多却浑然不觉。我最显而易见的例子是演员 Meryl Streep,我已经为她拍摄多少年了?35 年都不止了吧?但我刚刚得知她一点也不享受被拍摄的过程 —— 她不喜欢 —— 她同意拍摄完全是出于义务。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困难,我现在算是完全了解了。

「Nelson Mandel」摄于南非约翰内斯堡,2002 年

关于亲密感
我在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去世的几年之前为他拍过照片,用的是哈苏胶片相机。我使用短变焦镜头,因此得与他靠得非常近。我凝视着他的脸,这张面孔真是情感充沛。他有着十分迷人的笑容,不过,当他收起笑容后,在我拍摄的第二张照片里展现出的却是极其悲伤的神情。
关于空间
我的工作室算不上真正的摄影工作室,更像是一个大家来做客时都能感到自在的空间。你知道,对建筑师来说,人们对一处空间喜欢与否乃至其背后的原因,往往难以预料。我一年中有九个月的时间都在到处跑,我每次一走进酒店房间,立即就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那个地方,有时都说不上原因,这就是关于空间的谜题。
关于电影、好莱坞以及当个局外人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戛纳)演员和导演平易近人多了。我遇到过著名演员 Dustin Hoffman 以及 Donald Sutherland。Dustin 曾邀请我去华盛顿特区参加《总统班底》(All The President’s Men)的首映仪式,而 Donald 则曾邀请我去罗马,他当时即将去那儿跟费里尼一起拍摄电影《卡萨诺瓦》(Fellini’s Casanova)。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来到洛杉矶,还有机会踏入巅峰时期的好莱坞,简直就是美梦成真。不管是斯皮尔伯格,还是德帕尔马(DePalma),各类杰出的电影人我都遇到过,这些人当时已经为电影世界带来了些许变化。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寻找新的拍摄对象。在那个年代,毒品在各地都十分猖獗,人们还会在客厅里摆上一盘可卡因。不过,我从来没有碰过任何毒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始至终都是旁观的局外人,从来不会参与其中。

Issey Miyake 2020 春夏系列广告大片
关于穿着制服
我是经由一位好朋友的介绍才认识三宅一生(Issey Miyake)的,这位朋友名叫 Colombe Pringle,当时在法国《Vogue》杂志的巴黎办公室当编辑。她认为我必须去见一见他,而他也确实是一位极其慷慨、极其优雅、极其卓越的人物。我第一次去日本是受到了他的邀约,那次旅行特别有意思。他当时刚刚创建 Pleats Please,之后他给了我一条裙子、一件衬衫以及一个小小的包袋。于是,从那时期,我就一直这样打扮。如今 20 年过去了,我每天穿的依旧是这些衣服,生活从此大不相同。三宅一生曾经只跟 Irving Penn 共事,一合作就是好多年。而今,他找我去做宣传,这成了我的一大荣幸与快乐,因为我特别仰慕他、尊敬他,也非常爱戴他。
关于物品
我有点偷窃癖。我会拿走一个烟灰缸、一张纸巾,会疯狂迷恋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小物品。这其实问题很大,因为这些爱不释手的物品,其实我都已经有了,各种物品越攒越多,我却从来不会真正静下心仔细端详。我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买书,根本不会买其他什么东西。

从左至右: Andy Warhol(1977)、Agnès Varda(1975)以及在「All the President's Men」(1975)拍摄现场
关于做自己钟爱的事情
我热爱生活,也热爱工作,我能在每一天都从事自己选择的工作,何其幸运,我没有一天不对此感到庆幸,内心充满了感激。
关于独立自主
我一直非常特立独行,从来没有参与过什么团体。我寻找自己最感兴趣的人物与故事,借此创作了众多作品。
关于一直在寻找
我总觉得,不管是谁,我都会主动提出为其拍摄人像照,或者是参与他人的其中一个项目,我想,这是因为我能提供一些回报。很多人觉得这是强人所难,我可不这么认为。

「Studiocat 和 Janet Johnson」摄于美国纽约,2008 年
关于友情
友情、工作,当然,还有猫咪 Studio Cat,这些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物!
Oana Stănescu 是一名罗马尼亚建筑师,她在美国纽约经营着一家与自己同名的工作室。
- 文字: Oana Stanescu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