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故事之“终端绿”

Maxwell Neely Cohen 解析最具
赛博朋克气质的绿色及时尚对其的痴迷

    我第一次盯着电脑屏幕的那一刻,那屏幕上的绿色也在回看我;那种绿被黑色所笼罩,如有机体一般挪动着。

    “终端绿”以一种危险的速度闪烁着,比起痉挛般闪烁的灯光,更像是一只猫在缓慢地眨眼。尽管它是荧光色的,但在那黑色空洞的包围和控制下,却显得黯淡无光。它是机器灵魂的颜色。

    Omondi 数码地球仪标志 的线框图、Namacheko 的毛衣、Errolson Hugh 黑色与荧光色相间的运动鞋上都能看到这种终端绿。它出没在越野摩托裤上、复古的九十年代滑板图案里、锐舞派对中,以及向科幻文化的致敬里。它并不是一种统一的颜色,但这正是重点 —— 它只是一个幽灵、一种建议;就好像,尽管我们的分辨率提高了,屏幕变得更大了,尽管我们已经忘了应该如何让它出现,但却依然在不断尝试。

    早期的电脑显示屏只不过是在电视机上加上示波器;是经过实验室改装的黑白盒子;是专用终端的一部分,用来接入过于庞大、需要几间房间才能装得下的电脑主机。人们发现白色磷光体看上去很模糊,无法清晰地显示屏幕上的文字;于是他们尝试采用绿色,因为这是最便宜的磷光体材料,而且效果也不错。他们也曾试过橙色、黄色和红色,但我记得的主要是绿色。

    2018 年 1 月 28 号,歌手 SZA 在格莱美颁奖典礼的表演中使用了投影,画面从典型的七十年代迷幻视觉效果逐渐过渡到了满屏的电脑终端“数字雨”。一开始时是一种类似磷光体的浅翠玉色,在眼看就要变成另一种颜色时又变回了之前的颜色,让你在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当时的场景就好像 SZA 在一座赛博朋克式翡翠城的宫殿中歌唱一般。

    从那次表演之后,我不断看到各种暗示“终端绿”正在日渐流行的信号,尤其是在时装领域。

    “终端绿”是给我们这些想要打扮得好像是隐藏在系统背后运行系统之人的颜色 —— 如果你知道入口,便可以进入到系统表象下的框架结构。这种绿色和黑色带回了一些我们已没有权限阅读的记忆。它暗示着一种艺术、一种技巧,而我们已经丧失了创造它们的能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终端绿出现在无数 12 英寸黑胶唱片的内部标签和电子游戏包装盒设计中。终端字体在同样也印着笑脸和外星人脑袋图案的 T 恤衫上朝人打招呼。还有圆形的雷达屏幕、导弹发射的轨迹、漂浮的矩阵网格。记得当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有次在父母带我去的餐厅里被一个二十几岁、邋遢的年轻人身上穿的已经破破烂烂的 T 恤而深深吸引。整顿饭期间我都在盯着它看,那 T 恤上的图案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圆形的轮廓、其中四分之一被移开、以及一个 R 开头的单词。

    再次见到这个图案是我 16 岁那年。到了那时我才知道,这是 Aphex Twin 的副业厂牌 Rephlex 唱片的标志。当时,这图案已经在我脑中的虚拟空间里漂浮了十年了。这就是终端绿的力量。

    1999 年,《黑客帝国》(The Matrix)的上映在我的中学里掀起了一次歇斯底里的大规模骚动。关于“我们是否生活在电脑的模拟程序里”的猜测在同学之间,甚至很快在和老师的争执中渐渐蔓延;而乐队排练室的音响则无法无天地大声播放着电子氛围音乐。一周之内,学校每台电脑的屏保都变成了绿色的数字雨。因《黑客帝国》而名声大噪的“数字雨”很显然是对 1995 年的电影《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的一次致敬,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一系列的字母和数字被快速地转码,先前符号的残影会在屏幕上滞留,直到下一个符号的出现。在“终端绿”成功充斥到了每台电脑的屏保和每件 T 恤的设计中之后,它开始渐渐过气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看到这颜色的几率越来越少,因为二十一世纪已经从豪言壮志的承诺理论转型到了触手可及的实践。9/11 事件改变了“在数码时代中存在之本质”这一宏大哲学问题的叙事。人们开始雇佣黑客;锐舞文化被电子舞曲文化替代;滑板开始变酷;亚文化获得了胜利;大学兄弟会成员变成了科技直男。《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雪崩》(Snowcrash))以及其他所有著名的赛博朋克小说都完全没能预见的发明 —— 手机 —— 开始比以往任何的赛博空间都更成功而长期地定义了我们今天的世界。我的第一部手机是带黑色背盖的荧光绿色诺基亚,只是希望它能模仿终端绿的颜色;随后,就像所有其他事物一样,它在短短的几年内就被取代和遗忘了。“终端绿”并不真的是一种颜色,也不能完全代表显像管屏幕。“终端绿”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并不是绿色本身,而是环绕着它的黑色;是那些死去的像素,那似乎能在瞬间以光速变成绿色的沉睡的笼罩。所谓终端绿其实并没有一个特定的色彩:可以是从近似网球颜色的亮黄色,到几乎像森林般的深墨绿色 —— 在脱离语境看这种颜色时,很难会觉得它有合成色的质感。但只要被赋予对的形态和对的环境,它的质感马上会出现,不禁暗示着一种可以入侵银行的代码。

    几个月前,我报名参加了一门由新媒体艺术家 Matt Romein 教授的创意编程课。因为某些原因,他打开自己苹果笔记本电脑的终端程序给我看,那种被环绕在黑色中的绿色又回来了。终端程序的预设颜色本来是白色背景、黑色字体。“你自己改了终端程序的颜色吗?”我问道。“当然。”他笑了。我立刻也将我的终端程序颜色改成了黑色和绿色。我问他这么做是一种潮流,还是只是酷酷的书呆子会做的事,又或者是向早年电脑时光的一种致敬。“都有些,但是这么做其实是有实际作用的,”Matt说道,“当你长时间盯着屏幕写代码的时候,这种颜色会让眼睛不那么容易疲劳。这其实关键的不是绿色,字的颜色并不完全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保证背景是黑色,黑色才是关键。字体被虚无的黑洞包围时会更容易识别。”或许终端绿回归的导火索是某种虚空的回归。它出现在Wasted Paris最近的新潮锐舞服装系列中,Junn JCraig Green 的2019年春夏秀场上,还有Issey Miyake 层叠繁复的皱褶 —— 这样的文理本身也是代码与机织的产物;它还充斥在我们播放着《银翼杀手2049》(Blade Runner 2049)、《副本》(Altered Carbon)和《西部世界》(Westworld)的屏幕上。

    Balenciaga 最近 2019 年春夏系列的巴黎秀场中,模特们从加拿大艺术家 Jon Rafman 设计的数码管道中走出,墙面上的图案从电脑的错误指令变化成液态物质的形状。“终端绿” 也在此出现了,在黑色的包围中散发着光芒。在它效力的电脑终端被淘汰了的几十年之后,“终端绿”依然存在。纽约市宾夕法尼亚车站用金属和塑料建成的狭窄走廊,是暴露在外的杂乱电线和破旧的基础设施所组成的一团乱麻。相比起它曾经教堂般的模样,这座车站现在的设计缺点重重。正如艺术史学家 Vincent Scully 的评论那样:“人们曾经像上帝一般进入这座城市,而如今却像老鼠一样在狭暗中逃窜。”但这座车站却是纽约市最具赛博朋克气质的地方。除了电子屏幕发出的光亮之外,它异常黑暗 —— 这是一个软弱的政府被企业权势击败后所做的费时费力又毫无意义的项目,在不断前往别处的巨大人流中显得不堪重负。在宾夕法尼亚车站乘车,你要在一个显示着列车时刻表的巨大屏幕前守望和等待,期盼着它更新后显示出你要搭乘的火车的到达时刻。这块大屏曾经是一块漂亮的黑白色机械翻板,但最近却被更换成了蓝色的电子屏幕。但哪怕在今天,只要乘车站台一更新,人们仍旧会急冲冲地冲向电梯,不可避免地形成一条等待的长龙。过去的很多年间,人们曾经可以通过作弊绕开这个候车系统。在车站下面一层的出发时刻屏幕下面本来有一些最早的古老绿色显像管屏幕。这些屏幕是为车站工作人员准备的,它们能提前几分钟告诉你准确的站台号,这样你就只需要走下去就能成为第一个登上火车的人。这些屏幕是整座城市里最后坚守正宗电脑终端绿的地方。几年前,这些屏幕也被拆除了。尽管我知道屏幕已经不在了,但那绿色还在;代码仍然藏在那些墙里,等待着被发现。

    Maxwell Neely-Cohen是一位生活在纽约的作家。他著有小说《Echo of the Boom》。

    • 文字: Maxwell Neely Co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