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绊倒:为系带而生的靴子们

从 Gucci 到 Doc Martens,对鞋柜必备款的一些思考

  • 文字: Katy Kelleher

我现在不是,也从未曾是个爱鞋之人。我对收集鞋子兴趣寥寥,也不会因为某款鞋子兴奋异常。但要说起靴子,尤其是系带靴,那可完全是另一码事。对有些人来说,鞋子颇有收藏价值(球鞋藏家,还有类似欲望都市的女主角 Carrie Bradshaw 的鞋控们应该会举手赞同),而靴子则不同,与靴子的关系更像是种承诺:它占空间、价格比一般鞋子贵、又往往是“值得投资”的潮品清单上的座上宾。 家里那六双帆布或皮制球鞋的待遇远不如我对那双复古 Fryes 还有那双粗跟 Hasbeens 的呵护与宠爱。可以说,靴子已经莫名地成了我眼中的自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说“所有人”都穿靴子显然夸大其词,但当寒流涌来,这句话就几乎成了真理。驻足波士顿或纽约的街头,追踪着从我身旁路过的一票鞋履,靴子在其中的出镜率无鞋匹敌(我眼睛可没眨)。解释这一现象的原因诸多。除了实用这一明显的因素,靴子还能适应多种需求:它能助你释放性感,延伸至大腿高度,让人血脉喷张;它还能巧饰狂野,让叛逆得到有力伸张,点亮平淡无奇的衣着造型。用“常青树”来形容靴子并不为过。穿靴子的历史由来已久,但当下,靴子早已演化出了千变万化的形态。靴子们在不同的身体上,在不同的场合中,为穿着者诠释着千变万化的特质。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似曾相识 —— 这样的论调,与时装作为穿戴者的视觉语言如出一辙。这就好比同样是穿着 Doc Martens,搭配白衬衫与搭配 Molly Goddard 连衣裙的人会带给我截然不同的情绪。靴子让柔软的皮革变成了坚韧的载体,大大的鞋底让柔美的造型都能多几分分量感。靴子让人看上去更扎实、魁梧,也注定添进几分权威感。

靴子是时装体系里一个有趣的篇章,是它们让“鞋型”与“功能”之间越来越息息相关。在 20 世纪末期发明拉链以前,素以实用著称的靴子,就是靠鞋带来得以束紧定型(搭扣当然也可,但想用它们让鞋子成型,成本显然不是那么友好)。在古罗马,靴子如同其他一些象征身份地位的服饰那般,让一个人的高贵得到有力的说明。古罗马参议员们的红色绑带皮靴靴筒一直要到小腿中部,与穿着木底鞋乡野田间里的奴隶们可大为不同,而军人们则脚蹬棕色靴子,底部还配有用以防滑的鞋钉。

鞋子容易磨损,制作起来往往成本不菲,若想高声宣告自己与雇工的优良关系,给他们配一双得力耐磨的靴,是再好不过的宣传方式。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就已然如此,进入 21 世纪,甚至是现在,这条定理依然适用 —— 看看那些咖啡店里的小伙子 —— 穿 Red Wings 工装靴的他们颇具男子气概,如果他们愿意的话,甚至可以从咖啡师的身份中跳脱出来,随时出去砍砍柴火。想想凯莉·珍娜(Kylie Jenner)和她喜欢穿着人造皮靴的随从们 —— 鞋带一路系到大腿,用系紧的靴筒包裹着整双腿,最好还得是露趾款。你会问,这玩意究竟是靴子还是凉鞋?这不重要。这种“混血”潮鞋从来没觉得要让空气好好流通,也没想着要保护修建齐整的脚趾。这牵扯到性窥视的层面,从若隐若现中找寻穿着的快感。

但归根结底,这些都是靴子演变出的不同形态。除了高跟鞋,很少会有鞋像军装靴那样建立起这般超高的辨识度。从早期的罗马鞋,到一战时期的美式皮靴,再到 20 世纪法国军人坚固的 Meindls 登山靴,靴子经历着数个世纪的演变以及数以百计的迭代。尽管这些靴子最初主要是为战争而生,但它们在平民百姓的日常时尚中依然举足轻重。正因军装风的盛行,士兵们在公众的形象得以提升,若非如此,我们或许很难说服人们去应征入伍。时尚当然也能在权力的舞台里翻起惊涛骇浪,但从历史的角度而言,它们更像是武装它们的工具(别忘了,在消费主义女性主义和企业环保当道的时代,这一作用更不应该被忽略)。

即使由于方便的拉链的诞生,系带看似有些多余,但是“穿鞋系带”就像一种仪式感,似乎无法轻易抹去。拥有系带的靴子一方面展现着粗犷、阳刚、威武,另一方面也能将阴柔、复古、挑剔与规矩诠释到位。在明显的肌肉线条衬托下,系带为整体带来实用主义之风,是规范、严格、铁腕,甚至是暴力的象征。而鞋子被套入女性的足部,系带就似乎隐喻着恋物癖的性偏好(正如《Sneakers》的作者 Yuniya Kawamura 在讨论关于潮流服饰,球鞋文化以及社会资本运作时所指出的那样:“球鞋几乎是男性鞋履中从未被视作恋物对象的物品”。尽管在男人们身上,靴子也很少被视作迷恋的对象,但我肯定某些地方的某些人一定会认为徒步登山靴有着不可言说的性暗示意味)。在某些身体上,系带让人容易联想起穿衣和脱衣。“超高跟和超紧系带的靴子和鞋子,在BDSM中和束胸衣的作用相去无几。”《Feet and Footwear: A Cultural Encyclopedia》的作者 Margo DeMello 也这样提到。“绑带的系上和解开,象征着性欲的征服与控制,因为它让人失去行动的能力。”系带好像在说:带子系住了我的裸体;或是在说:等下我就把它解开。

在面对“被渴望”这件事时,我常感到如此矛盾。我既想隐藏本身的性吸引力,又想让它立即放大。但欲望总在我日常生活的每一刻交织着。我的物质欲望最适合在消费时释放,但这样的欲望也可解读成深层性欲的替代品。我想让狂野的 Gucci 靴子钉上珠饰。这是我一直看到的组合,一个永远不会让人失去愉悦感的组合。珍珠可是大名鼎鼎的柔光宝石,从珍珠母贝的表层淬炼而出,根本不可能是用来长期穿着。但看中这双靴子的原因,哪里是为了它恒久的实用寿命?象牙白色的珍珠光泽熠熠,紧挨着黑色荔纹皮革,纯粹是为了美。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们就曾穿着珍珠扣制作的短靴,而现在的设计师们则开始将这一带有纹理质感的宝石,融入战地鞋。Nicholas Kirkwood 做过这样的设计,Phillip Lim 也有这样的尝试。这是一种奇特的迷你潮流,特定又不寻常,让人看到就会觉得如此理所当然。我想让我的双足在黑色皮革下紧紧包裹,我想让我的脚步,在经过每一个走廊时都能踏出回响。

颓废的90年代早期和优雅毫无关联,在我最狂躁的时候,我的购物欲急需要用这一风格来慰藉。我愿踩上一双来自 Dolls Kill 漆皮防水台靴,让几乎可以用卡通玩具来形容的它们也能享受一番耐磨的欲望。用它们让柔和的造型多一份硬朗,让迷你短裙变成另一番样貌 —— 这是一种几近颠覆的创意,是足以让人过目不忘的造型尝试。而在凌冽的冬日之中,刺骨的寒风灌入身体,我就想去温暖的音乐厅,我会想穿上点缀有少量柔软羊毛皮的 Marc Jacobs 的徒步鞋,在某处自由地呼喊大叫。有时候我就只想变得更美 —— 去看美的事物,也被人发掘美,被仰慕着。靴子总是扮演着结合刚与柔、颠覆和顺从、实用和花哨、经典和摩登这样冲突的角色。当我们来到所有事物濒临崩溃的年代 —— 毁灭之前、灾难重重、海洋变化、新世界的秩序重置 —— 在装扮自己的过程中找寻安全感和延续感、绝望和希望的慰藉。服装当然不能改变世界,但它却可以为生活在这世界的我们带来些许轻松。脚踩靴子,义无反顾地继续走向未来。

Katy Kelleher 是生活在美国缅因州的自由写手和编辑。她长期为《巴黎评论》(The Paris Review)撰写关于颜色的特别专栏,并正在为长篇阅读网站 Longreads 筹备关于美与丑的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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