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永不过时的『无敌单品』？
「它们」与你同在 —— 篮球短裤简史
- 文字: Ian Blair
- 制图: Florian Pétigny
我在写这篇文章时穿的就是篮球短裤。我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的大多数日子都这么穿（不管是坐在沙发上、躺椅上，还是阳台带坐垫的椅子上）。我去拿报纸时穿篮球短裤（“打劫啦！”），分拣信件时穿篮球短裤（几份账单、一本校样，还有一些快要过期的优惠券），去杂货店采购时也穿篮球短裤（牙买加烧烤酱、三文鱼，还有芒果）。我穿着篮球短裤参加抗议游行和睡觉，穿着篮球短裤开车去海滩，做完热身运动，再穿着篮球短裤游泳。阅读、听歌及看电视时适合穿篮球短裤，做家务时 —— 比如打扫房间或者给植物浇水 —— 也非常合适。除此之外，无比舒适的篮球短裤更是我们赖床的一大理由。
Jennifer Packer：《A Lesson in Longing》，2019 年（油画, 108.5 × 137 英寸）
说唱歌手 2 Chainz 曾经用歌词讽刺：“（说唱歌手）Too Short 走进来/内裤当作篮球短裤。”小时候，我每天都会在牛仔裤里再穿一条篮球短裤。（Girbauds 的牛仔裤很适合这样搭配。）当有人问起我这么做的理由，我回答道：“得时刻做好准备。”当然，我指的是随时凑队打篮球。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把这种穿法视为理所当然简直莫名其妙，不过，我跟当时附近的许多小孩一样坚定地认为，不管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候，都随时可能遇到需要凑人数的情况。而实际上，我当时都没有怎么意识到自己还穿了一条篮球短裤。
「篮球短裤始终像是未来的产物。」
没有什么能跟篮球短裤相提并论，这主要是由于这种短裤已经成为人们自身的一部分，一如那些拿起来就不舍得放下的科技产品。篮球短裤始终像是未来的产物。当你从一堆刚刚洗好的衣物里翻出一条篮球短裤，抖一抖，再穿上身，这条短裤提醒着你生活中处处都存在着人类思维的结晶。短裤的面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尼龙是人工合成面料，具有弹性。网眼织物让你腿毛的毛囊得以呼吸。我最喜欢的一条篮球短裤是用“实用创新技术”面料制成，翻译过来就是 100% 聚酯纤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专利上说，该高科技面料结构密集，“吸湿排汗”，增加 —— 而不是减少 —— 摩擦力，时刻提醒穿着的人，面料正在为你服务。
在英文中，人们用复数的代词“它们”（they）来指代篮球短裤，竟也莫名觉得恰如其分。这大概是因为，篮球短裤以多种方式体现了团结，不管是在正式还是非正式场合，不管是在公共还是私人领域，“它们”始终与你同在。但我们也会用单数的量词来形容篮球短裤。跟穿长裤一样，我们穿的是“一条”篮球短裤，但区别在于，其背后没有长裤那种纷繁复杂的历史渊源。短裤曾经是象征着父权的长裤的少儿版本：少不更事的男孩才会穿短裤，长大成人的男性则穿长裤。而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大姑娘，女性一律不准穿裤子。据说，裤子最早是由分开的两块面料制作而成，因此人们引用拉丁语“paria”来描述裤子，意思是“平等的事物”。篮球短裤则不然，“它们”尽管只用一块面料，在量词上却与长裤平起平坐。
篮球短裤会自我调整以适应穿着者身体不断变换的姿势，你只要弯曲一下膝盖，就能感受得到。短裤的面料紧紧贴在我们的大腿上，同时又能增加大腿后侧腘绳肌腱收缩时的力量，防止肌肉拉伤。这其实也是设计的一部分。膝盖后侧的腘窝会分泌汗液，尤其是在炎热的夏日时节。篮球短裤能在穿着者准备防守而下蹲时提供辅助。不过，画家 Jordan Casteel 的油画作品《Miles and Jojo》（2015 年）也足以证明，篮球短裤在人姿态放松时同样适宜。油画中左侧的年长男子席地而坐，后背倚在一张双人皮革沙发上。他看起来无拘无束，非常自在、舒展，而张开的双腿则暗含着一种私密性与裸露感。相比之下，画家 Jennifer Packer 于 2019 年创作的油画《A Lesson in Longing》（2019 年）中的篮球短裤则让人物带有一丝神秘气息。画中男子与他身上的“32 号”球衣隐没在红色的薄雾之中。他的篮球短裤十分醒目，明亮的绿色瞬间便吸引住观看者的视线。可是，他是谁呢？他是做什么的？他的内心世界无人知晓。看着画中人，我不禁想到，我们有时仅凭一件衣服，就能将整个画面牢牢铭记在心。
Jordan Casteel：《Miles and Jojo》，2015 年
无敌单品简史
1.
画家 Derek Fordjour 的作品《FEARLESS FOURSOME》（2013 年）：篮球诞生于 1891 年，当时的男性，不管大人小孩，打球时都是有什么穿什么：长裤、田径服、足球服，不一而足。“在头几年里，体育馆里会穿的任何衣服都能拿来当作篮球服。”篮球发明者 James Naismith 在《篮球：起源与发展》（Basketball: Its Origin and Development）一书中写道。适合打篮球穿的服装是后来才出现的。1901 年，有份购物指南推荐了三种“适合”打篮球的裤子。都是些长及膝盖的裤子，Naismith 回忆道：“跟人们在足球场上穿的裤子几乎一模一样。”内置软垫的短裤以及长及膝盖的运动裤。画作《FEARLESS FOURSOME》中的四名黑人身上正是这种怪异风格的打扮。这幅画作与 Fordjour 的其他两幅作品 —— 《Lotto》（2018 年）以及《Alpha Physical Culture Club of Harlem》（2018 年）—— 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一百多年来的篮球短裤时尚。
2.
1991 年时，许多人似乎都觉得 NBA 球员 Jalen Rose 的篮球短裤荒谬至极：短裤挂在髋骨上，显得很重。短裤的裤管很长，而 Rose —— 乃至“密歇根五虎”（Fab 5）的其他几名成员 —— 还会把裤子再往下拉一点，裤管都快碰到黑色的短袜了。Rose 真是剑走偏锋，他显然懂得，身上覆盖的面料越多，越能突显他的信心。长裤管意味着需要更多面料来制作这样的篮球短裤。后来，Allen Iverson 就利用两个裤管之间的空间来迷惑对手，以此成功运球过人。也许是因为太过显眼，球场上向来不是很推崇松松垮垮的篮球短裤。不过，当时的《时尚先生》（Esquire）杂志则将这股愈演愈烈的松垮潮流誉为一场“革命”。
3.
美国著名演员 Adam Sandler 在星期六上午办杂事的画面：他的着装一如众多有钱的白人男性，但风格却并非司空见惯的运动休闲风。他的篮球短裤款式更为平易近人，是白人直男经常穿的款式：特别有安全感，又漫不经心。这身行头仿佛城郊住宅的客厅，朴素而大方。人们都能想象到他坐在懒人沙发椅上就着盒子直接喝牛奶的画面。（或者是直接在敞开的冰箱门前豪饮牛奶。）他在电影《长大成人》（Grown Ups，2010 年）中穿的就是类似的篮球短裤，不过，周末办杂事时的着装风格则少了几分好莱坞中产阶级情调。（他在影片中扮演一名忙碌的好莱坞经纪人，与 Selma Hayek 是一对，当孩子们大声呼喊他试图炫耀打游戏的佳绩时，他却无动于衷。）Sandler 从来都量力而行，他忠于自我的个性令人折服。有一次，他身穿自己最喜欢的运动 —— 并不是网球，而是篮球 —— 的服饰，出现在入会费高达 20 万美元的 Hillcrest 乡村俱乐部，还问起这身衣服是不是看起来“太过邋遢”。俱乐部经理表示，这里“随时欢迎你”。
4.
说唱歌手 Princess Nokia 把上衣撩起，露出小腹，篮球短裤则有着长长的裤管，裤子上的条纹一直延伸到小腿中部 —— 跟 Sandler 的如出一辙。她在出道专辑《1992》的歌曲《Bart Simpson》与《Green Line》的音乐录影带里也是这身打扮。Princess Nokia 穿着篮球短裤的模样像是要去参加青少年躲避球比赛，纯真的模样透着青少年特有的慵懒，随后又显露出些许叛逆。（歌词是这样的：“试图集中注意/却没有目的。/于是我说，哟，去他妈的学习。”）
5.
Rihanna。设计师款黑色短裤，缀有一对白色竖条纹。褶皱网眼上衣，带抽绳。搭配高跟鞋与“爸爸帽”。
6.
说唱歌手 Young M.A，Tommy Hilfiger 头号粉丝。
7.
根据作家 Justin Torres 处女作《我们，动物》（We the Animals）改编的同名电影（2018 年）里，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 Jonah 在纽约州北部的树林里捶打着自己赤裸的胸脯。还有摄影作品《Long Island, N.Y., USA, July 1, 1993》（1993 年），照片中的两名黑人少年面对 Rineke Dijkstra 的镜头站在沙滩上，身后是翻涌的海浪。二人之中，年长的那位穿着一条改良过的短裤，腰间系着一根硕大的皮带。另一名少年则穿着一条白色篮球短裤，与 Arcmanoro Nile 的画作《The Gift of the Offspring》（2016 年）以及《The Magic of Youth》（2016 年）里小孩身上的黑色篮球短裤相比，更加飘逸、轻盈，也更加无拘无束。
8.
画家 Barkley L. Hendricks 的油画作品《Untitled》（1997 年）中的 Dennis Rodman 坐在场边若有所思，满怀期待地打量周围。比分虽然落后，比赛却还没结束。他冥思苦想，整个画面并不平静，而是充满张力。摄影师 Andrew Bernstein 的作品《Kobe on Ice》（2010 年）中沉思的 Kobe Bryant 则与之不同。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体育馆（Madison Square Garden）的休息室中，Bryant 卷起裤腿，双脚浸在装满冰块与冰水的冷却箱内。
9.
喜剧片《黑白游龙》（White Men Cant’ Jump，1992 年）中，Billy Hoyle （Woody Harrelson 饰演）大摇大摆地穿着“笨重的白人傻瓜特别爱穿的”工装裤 —— 这是涤纶或尼龙材质的中等长度网眼篮球短裤的远亲，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白人蓝领阶层的最爱 —— 前去迎战。这种裤子专门用来迷惑对方。所有反时尚潮流的打扮都善于打掩护，而 Hoyle 身上的这条尤其狡猾。影片中的其他人认为他尽管不够酷，却有着扮酷必不可少的松弛感。在这部电影里，只有洛杉矶威尼斯海滩（Venice Beach）上的黑人才称得上酷。演员 Wesley Snipes 在影片中扮演 Hoyle 的对手 Sidney Dean，他身上的篮球短裤与言行间的派头相得益彰：活泼、闪亮、恣意。
10.
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篮球短裤的风格也跟性感产生了联系。这意味着，人们在球场上要露出一部分大腿，摄影师 Richard Avedon 的作品《Lew Alcindor, basketball player, 61st Street and Amsterdam Avenue, New York, May 2, 1963》（1963 年）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摄影师 Tyrone Dukes 更是在作品《Tiny Archibald, with Julius ‘Dr. J’ Erving #32 of the Westsider》中捕捉到了令人血脉喷张的裸露大腿。
11.
NBA 球员 Lebron James 不带球走路时依然大步流星。
12.
电视剧《不安感》（Insecure）里，Issa Rae 扮演的 Issa Dee 包着头巾、身穿篮球短裤在屋子里抽大麻。在前几季里，她则试图一边阅读床头柜上的小说一边自慰。小说里的人物 David Gardenhire 在位于底特律市中心的江边顶楼公寓里与 Lelah Turner 上床之后，递给后者的便是一条篮球短裤。
电影里的篮球短裤通常在影片高潮 —— 场景往往是篮球场 —— 出现。短裤有时会为原本就充满张力的氛围平添几分轻松感。谁会忘记 Fredro Starr 在影片《日落公园》（Sunset Park，1996 年）末尾游泳时穿的那条篮球短裤，或是电影《霹雳硬小子》（Above the Rim，1994 年）里，Kyle Watson 的白人队友在“Shoot Out”锦标赛中穿的那条不对称款篮球短裤？人们有时也会在孤注一掷时穿上篮球短裤。电影《空中大灌篮》（Space Jam，1996 年）中，Michael Jordan 在备战与小怪物们的比赛时，差遣《乐一通》（Looney Tunes）里的卡通人物去取他在加利福尼亚州训练时穿的篮球短裤，他常常会在运动服下穿这条短裤，以求好运。决胜局里，当乔丹踩着终局铃声跃起灌篮，镜头对准的便是他身上那条 Tune Squad 运动裤。（小怪物们拉扯住他的腰间，试图阻止他向空中跃起。）电影《心灵访客》（Finding Forrester，2000 年）里，Rob Brown 饰演的 Jamal Wallace 在打篮球时穿的几乎都是松松垮垮的牛仔裤，不过，在他参加州冠军赛时，我们能一瞥他身穿篮球短裤的身影。
这也许就是篮球短裤与当下这种全球灾难性时刻无比契合的原因。灾难不断加剧，噩耗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我们已经深陷在长达数月的停滞期里（就我而言，已经有一百多天。）我们对抗议运动显然已经期盼多时。纽约的人们走上大桥，进入公园。在洛杉矶，抗议人士以娴熟的技巧砸烂汽车、推倒烧得发黑冒烟雕像。条子们开着直升机在半空中明目张胆地发出恐吓。《纽约时报》的书评人 Michiko Kakutan 连连撰文：“（人们）陷入莫比乌斯环一般无尽循环的时间之中，身上穿着健身的服饰，却再也不能去健身房了。”这种说法虽然黑暗却无比犀利，而且点穿了这个世界早在一切乱套之前便已经扭曲不堪。在一味追求高效率与快节奏工作的扭曲往昔岁月，我们一度通过适应不同场合的各种着装来区分时间。
我记得更加单纯的那些岁月。我念高三时，有一天，我们先去上学，再去训练，接着去朋友家里玩，最后还去了镇上。后来，我们霸占整个停车场，玩掷骰子、相互追逐，分享各自的生活点滴。那时候，我整天都穿篮球短裤。没有人打点我的行程、提醒我该去哪里；大家都跟我在一起，我去哪儿，大家就去哪儿，是他们给我的生活带来各种希望与飞翔的梦想。
Ian F. Blair，作家，来自加利福尼亚。
- 文字: Ian Blair
- 制图: Florian Pétigny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07-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