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去：时尚大军向森林进发
Zoë Schlanger 论人类纪美学、Gore-Tex 面料、生态焦虑和白色徒步鞋的讽刺
- 文字: Zoë Schlanger
- 摄影: Rebecca Storm
记者 Zoë Schlanger 屡获殊荣，我们邀请她从自己的视角去审视和思考最近时尚界对于户外运动的痴迷。本期特辑相关影像由 Rebecca Storm 掌镜拍摄，由 Romany Williams 担任造型。
上世纪80年代，我的父亲为一家自行车公司设计车轮。该公司与当时刚刚起步的 Patagonia 品牌达成了协议：如果自行车公司的员工能以便宜的价格购买该公司的抓绒衫，对方的员工也可以相应获得折扣自行车 —— 很明显，两个户外运动狂热者之间在审美上相互认可。
模特身着： Carhartt Work In Progress 夹克及 Molly Goddard 连衣裙 顶图单品： Carhartt Work In Progress 夹克、 Molly Goddard 连衣裙及 Burberry 靴子
这件 Patagonia 第一代抓绒夹克也成为父亲在我记忆中的第一件衣服。它正面开襟带全拉链，颜色为铁锈红。这件衣服的表层很光滑，内部有一层厚厚的羊毛绒，像羊皮一样。 当我成长到能记事的年纪，印象中这件衣服就一直是皱巴巴的，还沾着了白色的墙漆。关于这件夹克，我能在网上找到的最好的照片是一张随手拍的快照，照片中，Patagonia 的创始人 Yvon Chouinard 仍旧年轻，他同登山家 Rick Ridgeway 站在一块儿，两人肆无忌惮地大笑。Ridgeway 一手握着一瓶香槟，视线范围内并没有高脚杯。他们显然是在阿拉斯加的基奈半岛，大概是刚刚征服了一些垂直的险峰，登上了世界之巅，可能还带了冰镐。他们俩都穿着 Patagonia 铁锈红的夹克。这张照片透露出一种自由、勇敢的味道，那种人人都在追求的感觉。如今，这种类型的服装，包括户外服饰、登山靴、登山专用服饰、呼吸面料等，伴随着在世界范围内兴起的户外探险风潮重新站上了流行服饰的舞台，比起上世纪 80 年代的登山文化热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年，我看到 Outdoor Research 出现在纽约地铁 F 线上，Collina Strada 的秀场上出现了不少 Hoka One One 的机能鞋，以及以野外露营为主题的人气运动鞋面世；这一年，美国音乐人 Frank Ocean 现身 2019 巴黎秋冬时装周，带着一顶 Arc’teryx 的帽子，穿着 Mammut 的夹克。
这确定是复古风潮无疑了。不过这么说更合适：这股户外热如此复古，大概是因为，对于城市人而言，大自然本身就很复古。
生态衰退时代的户外理想
这是一种繁复的美，虽然经常装备过度，但目标却十分纯粹；一种基于踏足野外处女地的信念与诺言，一种对于边远地区的执念和幻想。好像不需要这么多，只要有背包就够了，不是吗？你、大自然，以及随时让你满血复活的水瓶和一只售价为 $750 美金的 Prada 尼龙腰包。
这个画面会让人联想到圣经中的金牛犊：一身得益于此前垂直攀登的紧实、健美的肌肉，或许会伴有一些擦伤，来自在卡塔丁山（Katahdin）的登顶时被花岗岩的刮蹭。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吗？一旦翻越了针叶林带，山泉水就会从地面涌出来，于是你用 LifeStraw 赶紧接了水，尽管你可能根本不需要喝水，然而这些高山上的水是多么纯净和无暇 —— 你无法拒绝，这来自缅因州的自然造物。
你的 Nike Gyakusou 夹克内层的合成吸汗排湿面料是一剂猛药，它性能强悍：所有这些合成面料，包括抓绒，都是由塑料制成，是一种石油的副产品。正如 Jamie Lauren Keiles 写道：“在大众普遍对新自由主义感到绝望的时刻，还有什么比一件用石油制成、却被包装成环保之选的外套更符合情理呢？还有什么比纯正的恐龙骨更奢侈的吗？”
然而，重要的不仅是这些衣服的生产方式，还有它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方式 —— 你每洗一次，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微纤维脱落。2016 年的一项研究发现，用普通的洗衣机洗涤一批次约 13 磅（6 千克）的腈纶毛衣，会有 729000 根纤维在洗涤的过程中脱落。像所有的家庭废水一样，它们最终冲向海洋。
去年，科学家公布了一项研究成果：他们选取了海洋中已知的 7 大类海龟共 102 只样本，仔细观察它们的胃，结果发现每一只海龟的胃中都包含了塑料，而其中绝大多数塑料碎片都是合成纤维。 看看我们做的好事：用抓绒和机能涂层填满了每个海龟的肚子。
然后就是防水面料带来的巨大环境问题。这项高科技服装产业的神奇发明，简要来说，衣服的防水涂层原料已经引发了自 DDT 问世以来我们所遭遇到的最大的全球性水污染危机。
具体地来说，全球成千上万的人的饮用水中都包含了全氟化学物质，人们正在不知不觉地将这些化学剂喝到体内，这是生产不粘（Teflon）和防水（Gore-Tex）涂层的副产品。很大一部分的全氟化学品，统称为 PFAS，现在几乎在每个人的血液中都可以检测到低微的 PFAS 含量。 这背后的罪魁祸首 —— 杜邦公司，要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他们知道这些化合物对于人体健康造成的潜在影响，但却选择长久地保持沉默，就像埃克森（Exxon）公司之于气候变化，也是同样的态度。今天，科学研究认为，长期接触 PFAS 易造成疾病和缺陷，比如，癌症患病率的提高、不孕不育，以及发育迟缓等。近期科学家还发现，在意大利威尼托的一个 PFAS 污染地区，生活在这里的年轻男性阴茎较小、精子数量较少。
Gore-Tex 公司已经承诺，到2023年，该公司生产的服装面料将不再含有 PFAS。
变性、丑帅、功能强大：酷儿？
如果你认为这一切只是男人们的时尚，那可错了。即便男人们确实冲在这种潮流的最前线，带着他们的睡袋、大容量双肩包和接缝胶带。末日准备者（prepper）文化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势头无法阻挡。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不跑题了。
无论性别是男是女，在神话山上总有一个位置，但是接缝胶带却看不出性别，不是吗？不过，户外徒步公司却试图将自己生产的服装性别化，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 难道要在打底衫上缝制出曲线？同样搞笑的还有徒步鞋，将之“女性化”的方式就是配色的选用，一些鞋子看起来像葡萄紫，但却又带一点棕色调，就像一个拿着巴祖卡火箭筒士兵被迫穿上褐色的变装裙子。
这种整体的户外和功能性着装的风格被称为“Gorpcore”，直接来源是英文单词 “Gorp” 。“Gorp” 一词在户外圈用语中专门指那些轻便易携带的混装零食。这种零食大多为小包装，里面混合了葡萄干和坚果，可以迅速补充体能。这实在是有够土的，不是吗？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这真的是一个露营老爸的着装风格。我不是正好也用了一段与我父亲有关的轶事为这篇文章开了头吗？
但是我却要提出反对意见：从历史上和根源上来说，这是拉拉们的时尚风格。这边有一个喜欢露营的拉拉，整个 20 世纪 90 年代，她喜欢穿 Merrell Moc 鞋和半拉链渔夫裤，配上钳口皮带和 Oakley 机能护目镜，杏仁形镜片并且镜腿要连着头绳以保持贴合。这是斯巴鲁式的审美。所以，其他人都只是在追赶和模仿而已
是的，曾经占据整整一代人鞋柜的可怕“一脚蹬” Merrell Moc 鞋华丽回归了。不仅如此，还有 Nike 和 Salomon 可供选择。 我第一次发现 @ organiclab.zip 这个账号时，我都尖叫出声了，这个 Instagram 账号实在是很有用，让你第一时间观察和紧跟 Gorpcore 风潮。而且，某种程度上，它说得还很有道理。毕竟，连 Crocs 也能火起来，那 Moc 鞋只怕是要上天。 它们不就是冬季版的 Crocs 吗？ 这不正是时尚的定义吗？ —— 扭转想象力，即便是最可怕的造型，也可以从中找出美感。从个人来说，我是很激动的。 作为一个来自郁郁葱葱的乡村的 90 后女同性恋，这是我的文化传承。谢谢你们的倾情赞助。
乡痛和白色徒步鞋之怪相
每个人都想在穿着打扮中找到找到自然的感觉，这并不奇怪。自然奇观、内心安宁以及被树木环抱时产生的平静的喜悦，或者晨光中于河上泛舟，又或者在努力攀爬之后终于登上山顶，这无论发生在几点几分，都足以让人心旷神怡，这些时刻都值得被记录，而且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也在关注这个话题。大量的科学研究将一个人亲近自然的时间与健康状态的好坏联系在一起，仅仅只是待在一个树木繁茂的地区，就可以提高个人的免疫功能。不仅如此，科学研究也发现，多去森林可以减少抑郁和暴躁情绪的产生，医生们也已经把户外活动写进了处方。
这是我们所追求的理想状态，一种“此时此刻”的感觉 —— 城市人最容易失去的东西。我们的大部分生命都消耗在不停的焦虑和思考中。你以为你的烦恼与宇宙一样大，但抬头看看山，那些山此刻正在嘲笑你内心世界的小波澜。因为，无论你看或不看，山川湖泊世间万物永恒流转，大自然生长的时间绵延亿万年，与之相比人类的历史简直微如尘埃。同样的，你的存在、你的那些忧愁与之相比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大自然无处不在，他用自己的灵魂之声在对人类述说。” 这句话出自 18 世纪的地理学家和自然科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他曾将万物相连的自然系统概念引入欧洲科学体系之中 —— 这一学说后来发展为世人所熟知的生态学。安德里亚·沃尔夫（Andrea Wulf）2015 年的出版的作品《创造自然》（The Invention of Nature）中，细致描述了这位地理学家的生活和工作。在书中作者提到洪堡曾认定， “世间的一切都是互相联系，共生共荣的”，正因如此，大自然才会“给人一种整体的感觉。”
模特（左）身着： GmbH 卫衣、 Junya Watanabe 圆领衫、 Collina Strada 长裤及 Proenza Schouler 靴子 模特（右）身着： Yves Salomon 大衣、 A-Cold-Wall* 裤子、 Norse Projects 袜子及 Suicoke 凉鞋
对于我们中大多数没有机会亲近森林的人来说，这种整体感已经消失了。 但我认为，我们对自己所缺少的东西依然有意识。 你选择穿着登山鞋上下班，是否这样就能抓住那些缺失？ 我觉得可以，毕竟它提醒了我们城市和生活之外那些存在着的东西。
也或许，我们并不能那么乐观。 2005年，澳大利亚哲学家 Glenn Albrecht 创造了“乡痛”（Solastalgia）一词，描述失去故土环境时所感受到的一种悲伤 —— 即便你依然身处故乡，但故乡却早已不是那个故乡：气候变化导致四季不再分明；大片的原始丛林被野火吞噬殆尽；或是童年的那片树林被大雨淹没而无处可寻。“乡痛” （Solastalgia） 听起来很像“怀旧”（Nostalgia），也唤起了后者所包含的渴望的情感。
2017 年，美国心理学会了认定“生态焦虑” 是一项合理的心理疾病临床诊断，这无疑为“失落感”下了一个更大的定义：你可能会因为未来的环境问题而感到生态焦虑，并且因自然世界的丧失而忧心成疾。
如果徒步服装可以被视为对地球环境示好的模糊信号，或是一种对石油资本主义霸权的柔性抗议，那么白色徒步鞋又是什么鬼？是否是一个没有常识的搞笑设计，又或是只是为了展示某种纯虚无主义？我真的想问，在白色徒步鞋的字典里，存在“荒野”二字吗？那些乳白色的鞋底能有机会接触泥土吗？ 不过这要紧吗？可能对设计者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一些品牌已经将潮流凌驾于实用性之上了，产品的名字只是纯粹的装饰，文字游戏罢了。一款 Comme des Garçons Homme Plus x Nike 联名运动鞋 自带了鞋帐篷，并且称其为“脚部帐篷”。微型玻璃纤维杆将帐篷撑在脚趾上方几厘米处。 理论上，一个穿着这双 Nike 的人，比方说，配上 The North Face 的 Domey 3 帐篷，会制造出俄罗斯套娃买一送一的效果。还有同品牌另一款特定的“热力图“印花的帐篷，使得整个帐篷看起来就像完全被包裹在橙色的火焰中。在一个森林火灾频发的年代，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接受乡痛的方式吗？何况它还同时能呼应主题。
把这一切都烧了吧。否则，不劳你动手，火焰也会自己燃起来的。
Zoë Schlanger 是一名职业撰稿人，居住在布鲁克林。她是商业新闻组织 Quartz 的在职记者，主要负责气候变化、污染以及其他环境危机方面的报道。
- 文字: Zoë Schlanger
- 摄影: Rebecca Storm
- 造型: Romany Williams
- 妆发: Carole Méthot
- 模特: Muna / Montage, Christian / Next
- 摄影助理: Raymond Adriano
- 造型助理: Kimberly Bulliman
- 制片: Jezebel Leblanc-Thouin, Ian Kelly
- 翻译: Yuan Ru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