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壳手袋,史上的神来之笔?
从波利口袋到 Y/ Project,Haley Mlotek 追溯我们对合成树脂手袋的爱

我想要一个手袋。我的手可以描摹和勾勒这个手袋的形状,但却不确定如何恰如其分地用言语形容它:小巧、紧凑、致密、坚硬、锃亮。最后,我给自己正在寻觅的这个手袋安上了一个最不可能用到的词:滑稽。
简单明了地说,我觉得我要找的是一个“硬壳包”,当我把念头转到搜索名称而不是形容词时,好像更容易找到它。我的脑海中描绘着这样一幅图景:这个想象中的手包躺在我的手掌上,我端着它,仿佛端着一盘大餐;又或者,当我摇曳生姿地走在宽阔的第五大道,它随着踏步的节拍在我的腿边来回晃动;又或者,当我交叉双腿坐下优雅地小憩,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我的双膝之上。
然而,所有这些脑内的图景却让我羞于承认,毕竟太强的欲望流露会令人尴尬。为了一个冰淇淋甜筒而排长队给我带来的羞耻感,几乎等同于违背神意犯下的罪;成为一个不烫卷发不出门的女人,从某种程度来说,就好比时时刻刻对外彰显着自己软弱的性格。然而,因为我渴望的那个手袋从里到外冒着傻气,我觉得这反而让我更安全。过度的繁复可以逃过审视的目光。在当下这个虚构的现实中总有一些超凡脱俗的东西 —— 不是魔法,但绝对接近魔法。在我想象和虚构的逻辑中,相比于从大尺寸缩小而来的东西,从小物件上更容易获取深意。
“壳”这个词一语双关,既可以用来描述这种手袋的形状和结构,也可以指称玳瑁的颜色 —— 我在网上搜索试图找到对应的照片,但发现这种材质并不经常和手袋关联在一起。我越是细想,越发觉得我正在寻找的是一个玩具:我是一个成年女性,却在搜寻一个波利口袋玩具(Polly Pocket)。
“我越是细想,越发觉得我正在寻找的是一个玩具。”
如果一个手袋长得一点也不像手袋该有的样子,反而更像一个波利口袋,那我们又该如何称呼它呢?谷歌并没有给我答案,而我也放任自己被 Etsy 上的波利口袋彻底牵走了视线。我知道这种玩具是由一个试图取悦女儿的男人发明的,他用粉饼盒做了一个娃娃小屋。应该如何去给这种别具匠心却又华而不实的东西命名?那正是我在苦苦寻找的手袋。
和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如今的波利口袋看上去更小却也更大。有一个口袋打开后,小屋中的玩具娃娃是一个滑冰选手,口袋里因此也有一个真正的旋转溜冰场,让你产生娃娃在滑冰的错觉;另一个口袋中,玩具娃娃在运动,口袋里也相应配上了一个小小的网球拍以暗示她在进行着“小小”的锻炼。我羡慕波利口袋。在我的记忆中,波利口袋代表着以微小的形态存在的成年人 —— 一种在变形环境中展现的优雅生活。我曾经试图在里面放一些别的东西,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手袋,但我所拥有的东西都太大了,这是童年时期另一个令人困惑的矛盾。

曾经一度,女人们手中什么也不拿,所有的一切都被收纳在她们的衣服口袋中。但这并非自律的壮举。你看:她们的裙子如此巨大,层层叠叠的裙褶可以藏起万物。也有一些女人会佩戴腰链(chatelaines),这其实就是钥匙链,只不过上面拴着的不仅仅是门钥匙。这些链条从腰带上垂下来,在指尖环绕,显示着这间宅子中的女人们的身份 —— 你有多少钥匙,有资格进入哪些房间。不过,当高腰、修长的礼服在 18 世纪末开始流行时,裙上的口袋消失了。早期的手袋被称为 “reticule” —— 一个被丰富诠释和使用的术语,也可叫做 “可笑的东西”(a ridicule)或“必需品”(an indispensable)。它来自法语单词 “reticule” 以及拉丁语中的 “reticulum” ,意思是“网”—— 一个兜住一切必需品的小网袋。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种网袋的面料逐渐多元化:丝绒、丝绸或者缎面均可使用,有时还会饰以刺绣或串珠,通常是手工制作,由专业人士制作了用于出售。“在 18 世纪 90 年代,手袋被归类在内衣裤类别之中,你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前卫时尚的女人的打扮中看见它的身影。”在一个详细介绍手袋历史的网站上读到后,我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仿佛重复并不会失去意义,反而可以带来更多意义一般。
Caroline Cox 在她的《Bags: An Illustrated History(手袋:一段被渲染的历史)》一书中写道,网袋产生之初包含着罪恶的因子。它们暗示了那些曾经被隐藏起来的东西如今被展示出来,她把手提袋称为“内衣外穿的最初案例之一 —— 也正因为如此,对许多人来说手提袋都是一种相当荒谬的存在。一个女人用一个暴露在外的袋子公开展示她的个人物品,这个理念无异于掀起她的裙子并当众展示她的内衣。”“在 18 世纪 90 年代,手袋被归类在内衣裤类别之中……”那天晚些时候,我试图不带包出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话。最后,借记卡和太阳眼镜被塞进那件毫不实用的大衣的深不见底的口袋中,松松垮垮地揣着。

塑料改变了手袋的命运 —— 它是上世纪 50 年代的时代希望,却也让 Benjamin Braddock(电影《毕业生》男主人公)彻底丧失了上进心。合成树脂和 PVC 手袋从流水线上被生产出来,给人带来十足的太空感。Janice Berkson 被认为是合成树脂包历史上最优秀的专家之一,她也是 《Carry Me! 1950’s Lucite Handbags: An American Fashion(挎上我!20 世纪 50 年代的合成树脂包:一种美国时尚)》一书的作者。她的大多数收藏都来源于 Will Hardy —— Wilardy 手袋品牌的创始人,他用被保留下来的二战废弃飞机的前椎体制作了合成树脂手袋。与此同时, Charles S. Kahn 和 Myles Originals 在佛罗里达州也正热火朝天地制作着颜色鲜亮的合成树脂手袋,他们所使用的原材料是硝酸纤维素,这种原料不仅不被政府推荐使用,甚至还违法(在纽约市,这种材料因为它极度易燃而被禁用,它也曾被用作低阶炸药的推进物;在那个时期,另一家迈阿密工厂在使用过程中引发了火灾)。在 2011 年《Collectors Weekly》的一次采访中,Berkson 表示透明的合成树脂手袋是毫无遮掩的,一如它们的使用者希望达到的效果。“女人会在透明包中放一条丝巾,然后将东西放在丝巾里,”她解释道。真是太聪明了!我自言自语,然后默默地打开浏览器搜索“复古透明手袋”。
在我深深着迷的 Rihanna 穿搭造型的照片中,我回想起她在 2014 年的一张照片,她背着一只透明的树脂包,是 Chanel 五号香水瓶的造型。Y/Project 透明水钻链带手拿包或是 Martine Ali 银色 Next Chapter 单肩包 仿佛都热衷于发起挑战:看谁能把包内物件藏起来。Natasha Lyonne 的 Met Gala 红毯的造型也走同一路数:她背着一个胶囊形的透明包。很显然,她只能带最基本的东西:散装的香烟、一只打火机,还有一支分不清是口红还是电子烟的管状物。没有丝巾,大胆无畏。
早在上个世纪 30 年代,在树脂手袋登上时尚历史舞台的前 20 多年,百宝匣(minaudière)已经在女士的造型中出现 —— 这是一种小巧的手持盒子,在其光滑的表面饰有雕花或其他装饰,一般采用吻扣设计,内部有隔层,可以用来装唇膏、观赏歌剧专用眼镜、家中的钥匙等物件。珠宝品牌 Van Cleef & Arpels 以设计这种百宝匣而闻名于世;至少,Charles Arpel 受一位女士激发灵感才设计出这款匣子的故事被广为流传。当然,他随后为这种产品命名并申请专利以及大批量投产都是后话。Charles 的缪斯叫作 Florence Gould,是富商 Frank Jay Gould 的第三任妻子,这位富商靠在法国里维埃拉经营酒店和赌场生意发家。Florence 习惯于将她个人晚间外出的一些必需品装进一个小巧的 Lucky Strike 锡制烟盒,Arpels 恰恰就是从这里获得了灵感。在移居美国之前,Florence 曾是纳粹拥护者。我在开始搜索这个故事的第一分钟就发现了这个信息。我发誓在写作时尚相关的文章时,我从不会去刻意寻找法西斯分子的内容,但事与愿违,与时尚相关的人物中,很多人都是法西斯。回归正题,“百宝匣 (minaudière )”这个名字被认为是“以幽默的方式致敬”了 Charles 的妻子 Estelle Arpels ,该品牌形容这位女士“略显吝啬”;用法语更原汁原味 —— “minauder”(吝啬)。然而,无论我多么努力,我都找不到任何文章来表明 Estelle 对这个加在自己身上的定语的看法。
“我发誓在写作时尚相关的文章时,我从不会去刻意寻找法西斯分子的内容,但事与愿违,与时尚相关的人物中,很多人都是法西斯。”
百宝匣的现代版本应该是 Judith Leiber 那些珠光宝气的小手包。Leiber 收集各种灵感和素材以制作手包,她习惯用水钻覆盖包身。有一次,她的一个朋友从南极洲旅行归来后,向她讲述了旅途中所见所闻的有关企鹅的故事, Leiber 随后就做了一只企鹅的手袋。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服装研究所前首席策展人 Harold Koda 将 Leiber 的八十件作品收为永久藏品,他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他认为这些手袋具有开创性。“她将故事赋予每一个包袋之上。这种理念上的创新让包袋变得或有趣或超现实,有时是两者兼有。她让我想起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的拨号电话小盒子。”记得在中学时,我从商场的一个摊位上买了一个仿冒的 Judith Leiber 西瓜小包,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只知道班上一个高人气女孩有一个草莓小包。也是在那一年,我观看了用父母的录像机录下来的《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在剧中, Mr. Big 送给 Carrie 一只 Judith Leiber 的天鹅包,而 Carrie 紧接着就对他说“我爱你”。
在一次由《Garage》杂志编辑 Rachel Tashjian 进行的访问中,Marine Serre 将她的设计过程描述为内心渴望的一系列进阶:从渴望变成需求。当被问起对于设计包袋的看法时,她用语言描述了自己当时的内心想法,“好吧,我是一个女人。我不想带着一堆装着杂七杂八的不同小袋子出门。我想开心地玩。我想像男人一样不用带包,但又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包,你懂吗……?我于是开始思考‘好吧,我需要什么?我们当下需要什么?’”她确实开始设计手袋了,她的手袋让人想起古早的抽绳网袋和腰链:它们像一串钥匙一样晃动,又像弹出的口袋一样摇摆不定,它们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这个星球的产物,可能灵感来源于另一个纪元或别的星球的某种文化习俗。Serre 为自己的 2019春季成衣系列取名为 “Hardcore Couture”(硬核高定),一些服装上的装饰仿佛旧时商场中的那些霓虹灯,曾让年幼的我不敢独自进入。但这些元素和配饰都合情合理,一切皆因为 Marine Serre 那只紫色“梦幻手袋”的出现 —— 它闪亮、坚硬,顶部装有拉环,可以绕在手腕上—— 一件完美伪装成手袋的美丽武器。毫无疑问,这是最接近我波利口袋幻想的手袋。
尽管,我想要的也许是 Lemaire 黑色 Cartridge 单肩包,因为它拥有一个如硬盘一般光滑、坚固的外观;又可能是 A-Cold-Wall* 的灰色五金工装公工具箱:它坚固耐用、性能绝佳。但不许考虑到,这只手袋是为了夏天而配置的,我要是想要一个背去野餐的手袋呢?比如 Prada 驼色 & 黑色拉菲草园艺托特包 这样的。Mark Cross 白色 Harley 藤编手提包是为了希区柯克的女主人公重回阳光下所准备的。我还特意去看了 Grace Kelly 的照片。而希区柯克委托 Mark Cross 为电影《后窗》(Rear Window)打造的那只原版的包在 2002 年佳士得拍卖会上以超过 5000 美金的价格成交;当然,这不失为一笔好买卖,只要想想同样她的名义制作的 Kelly Hermès 手袋目前大致也是这个价格就会觉得释然。
随着时间向后推移,手袋也变得越来越大。日积月累中,含义也不断加深。在波利口袋之后到如今的这个时期内,有一个阶段是属于超大包的:它们大得离谱,特别是看到那些娇小女士的肩上背着的巨形包时我更是有这样的感觉,这些照片都快成为我最爱的谷歌检索结果了。女人需要的那种大手袋,基本上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行李箱 —— 一个可以装下笔记本、午餐盒、健身服、梳子的行李箱。“有些人会在那儿说微型小包不够‘女性化’,”在背了一段时间 Jacquemus 蓝色 Le Minho 手提包之后,Doreen St. Felix 在文章中这样写道。Jacquemus的这只包可以说是“小包届的王者”,“保留了筒状包的拥挤结构,也因而突出了它的喜感。”小包给我们出的难题,正如所有的欲望一样具有挑战性:一个关于减负的负担。“它迫使你回答隐藏在廉价实用的托特购物袋背后的那个你一直逃避的问题:你生活中所必需的物品究竟有哪些?”
我和朋友曾经有一场对话,谈论的不是手袋而是感觉。我说,我们拥有如此之多东西,却依旧渺小。她对此大笑出声,然而事后却把这句话放到了她自己的散文里。她认为这个说法很有趣,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曾认为这是正确的,但这不否认我说过的很多愚蠢的话都是正确的。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是否感觉的数量不相符,还是感觉的呈现方式是千变万化的?因为无论给我们什么大小的东西,那些欲望和需求却始终没有变化。你打开自己的内心,然后会发现里面有一整个欲望的滑冰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能和我梦想的手袋共度一日的女人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居然可以把所有需求都装进小小手袋的女人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是我的敌人,但我依然爱她。
Haley Mlotek 的作品发表于《纽约时代周刊》、《ELLE》、《环球邮报》、《Hazlitt》等刊物上,她目前正在撰写一部主题为浪漫和离婚的书。
- 文字: Haley Mlotek
- 翻译: Yuan R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