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装设计师 Priya Ahluwalia 的新旧辩证法
循环与前行,识旧与焕新
—— 听英国新兴设计师谈运动服饰、回收材料以及如何通过时尚讲述故事
- 采访: Simran Hans
- 摄影: Ollie Adegboye

Priya Ahluwalia 工作室的墙上贴着一张海报,海报上的女孩膝盖弯曲,正在跳舞,她的脑袋没有入镜,能看到的只有身上穿着的无袖露脐上衣和系绳迷你裙,颜色都和蓝色天空一样亮眼。这张照片出自英国摄影师 Ewen Spencer 的作品集《UKG》,书中收录了他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拍摄的那些规模不断壮大的英国车库舞曲派对。海报旁边则是一张电影剧照,上面有三位身穿纱丽的中年妇女,出自 Gurinder Chadha 在 2002 年推出的喜剧片《Bend It Like Beckham》。这块布告牌上还有一张深褐色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人戴着墨镜,穿着阔腿西裤。“这是我的祖父。”Ahluwalia 说。所有这些影像似乎都蕴含着往昔的缩影,彰显着各自的谱系。这位新兴英国设计师将真情实感都坦率地贴在了墙上,用这些承袭而来的历史与回忆对身在伦敦及远方的长辈们致以敬意。

Ahluwalia 生于 1992 年,父亲是尼日利亚人,母亲是印度人(也是生活在英国纽卡斯尔的第二代印度移民)。她的品牌就叫作 Ahluwalia Studio,推出的服饰中有各种色彩鲜艳的毛衣与修身外套 —— 灵感来自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时,她的旁遮普祖父衣服上的针织花纹与廓形 —— 拼布渔夫帽,以及大胆参考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锐舞文化的运动风连帽衫与休闲裤。她的设计风格恣意,毫不拘束,而且带有些许运气的元素 —— 她跑遍英国各种仓库才搜集来这些制作衣服的面料。Ahluwalia 是威斯敏斯特大学男装设计专业的第一批硕士生,她的服装设计全部采用由滞销衣物回收重制的面料,她在毕业展上发布了这些用循环再生的环保面料制作的服饰,这个毕业系列也让她赢得了 2019 年 H&M 的设计大奖。
她如今把工作室设在自己母亲的家中。此次采访安排在八月里的一个炎热早晨,Ahluwalia 带我参观了花园尽头两座一模一样的木质棚屋。“我把东西都堆在了棚屋里。”她说,“滞销衣物,另一台缝纫机。整座屋子里都快要被我的东西堆满了 —— 厨房后面还有 3000 条丝质围巾。我的继父为了让我把这堆东西整理得更像样一些,特地帮我造了这两座棚屋。”
Ahluwalia 之所以如此彻底地投身于环保时尚,还要从 2017 年的两次旅行说起。她在那一年先后去了印度的巴尼伯德(Panipat)与尼日利亚的拉各斯(Lagos)。巴尼伯德位于德里以北 90 公里处,被誉为世界回收衣物之都。Ahluwalia 去了之后了解到,国际慈善组织收到的捐赠太多,为了更好的处理,这些衣物往往会被整批整批地出售给商业回收公司(她在巴尼伯德拜访的那位就是做这类生意的)。最终,这些衣物被循环利用,再次贩卖出去。“这已经是一桩规模可观的生意了,不单单是慈善工作。不过,这也让人们有机会就业,参与到回收工作中去,所以还算是件好事。”她对于旅行中的所见所闻既不安又深受触动,百感交集的她后来把这段经历集合成为了一本名为《Sweet Lassi》的摄影集。
“印度现在禁止了二手衣物进口贸易,因为这导致人们不再购买印度本地制造的服饰了。”她说,“购买进口二手衣物确实更加便宜,因此,政府只允许人们进口这些服饰用来回收利用、做抹布,或者是卖给那些极其贫穷的人们。二手衣物在入关时会被切割,变得破碎残缺之后才能进入印度。”

Simran Hans
Priya Ahluwalia
你母亲的穿搭风格是什么样子的?
我念书的时候,学校里的人一直会说她打扮得有多美丽,看起来是如何不像当妈妈的人。当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她留着一头黑色长发,还烫过 —— 不过是那种松散的大波浪 —— 她会涂大红色唇膏,身穿非常厚的奶油色套头羊毛衫、黑色打底裤和靴子。我被她衣橱里的那些服饰迷得神魂颠倒。
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想要做服装设计的?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想做这个。但在时尚行业,有多少人能获得成功呢?我觉得自己在念硕士时是个后进生,当时特别迷茫,总是担心自己会让所有人都失望。
你担心自己会让谁失望呢?
我自己、我妈,还有我的继父,因为他们在我身上倾注了许多精力和财力。这相当可怕 —— 时尚领域人力资源已经饱和,我每个礼拜打开网页时都在想:“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你念书时是什么样子的?
我念书时成绩特别好,我是印度和尼日利亚混血,自然会被(我的父母)期望“成为一名律师”。我妈妈特别想让我当律师。有意思的是,我当时去考了中等教育普通证书,成绩全都是 A 和 A*。结果我去考了艺术基础资格考试,这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我觉得那些考试都不难,我也算不上是个好学生,我不用功,也不做任何作业,一直会跟同学讲话。我其实特别喜欢捣乱,也没把预科学校当回事。我每周一、三、五都会和朋友出去玩,星期一时会去位于金斯顿(Kingston)的 McCluskey 俱乐部—— 现在名字已经改成 Viper Rooms 了 —— 我记得曾经在那里见到过说唱歌手 Kano,好多说唱歌手都曾经去那儿演出。周末时,我们则会去伦敦东部的肖迪奇(Shoreditch)或者是市中心的沃克斯霍尔地区(Vauxhall)。胡闹了一整晚之后,我还是没有尽兴,会嚷嚷着想要继续去下一家。不过我现在没那么野了,我算是有点长大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想要制作男装的?
制作男装时需要采用各种参数,而我刚好喜欢这些传统与规则。男士外套的扣子在右侧,也就是说,脱衣服的时候,你得用左手来解开扣子。女士的衣服则正好相反,因为在以前,女性一般是由别人来为自己穿衣打扮的,自己可不能亲自动手。


你曾经说起过,你的叔叔与祖父是服装系列的灵感来源,你觉得他们的时尚品位源自哪里?
他们的性格里都有一些不羁的因子。我的祖父曾经有一家报刊店,我和我妈以前就住在店铺楼上。有时他看到顾客走进来,会对客人说:“给我沏杯茶!”于是客人就去店铺后头给他沏茶。人们过去经常觉得:“这个店里的人真是特别没礼貌!”但我的祖父觉得这很有意思。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性格。我很庆幸自己有这么多来自过去的照片,让我了解他们会如何打扮、平时穿的又是什么样的衣服。
你以前是不是会买很多古着服饰?
我曾经是个购物狂。我以前每周六会去金斯顿 Bentalls 百货公司的 All Saints 服装店打工,因为我买衣服会有员工折扣,于是情不自禁买了许多东西。我也喜欢去集市购物 —— 伦敦的佩卡姆(Peckham)集市与牧羊丛(Shepherd’s Bush)市场 —— 接着我会去伦敦东区逛古着店。不管是古着还是商业街上的衣服,我都会买好多。后来我长大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衣服。
让你的制作理念转向可持续性与社会责任方面的决定性契机是什么?
说到底,你要是想为地球做点好事,在时尚行业可能行不通。没有人能通过时尚拯救地球。你知道时尚行业能如何拯救世界吗?不要再制造那么多该死的衣服了。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要如何通过服饰来拯救世界,但我觉得这至少能赋予制衣工人更多权力。孟加拉国拉纳广场的制衣厂大楼倒塌后,失业的工人迫于生计,用性交易来换取本该属于她们的工资,这样的新闻实在太让人难受了。我认为,我们有时在用全然西方世界的眼光看待时尚行业对全球产生的影响,但在此过程中,没有人真正在乎那些务工的人们。没有人思考过这对于身在印度、孟加拉国、新加坡、中国、尼日利亚、肯尼亚与苏丹的人们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聊聊你与 Adidas 的合作吧。
我在十一月时获得了 H&M的设计大奖,一星期后,我接到一通来自英国时装协会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是 Stacey (James,英国时尚协会 CEO Caroline Rush 的助理),她说:“歌手 Pharrell 决定让你来与 adidas 合作。”我记得自己当时想的是:这一定是个骗子。我真以为这是有人在跟我开玩笑呢。
当时的合作项目是要对 adidas SC Supercourt 系列重新进行设计。但是他们告诉我:“我们会举办一场 T 台秀,你的系列也会参与其中,在一月发布。”所以说,我其实只有一个月时间来准备作品,合作完成鞋子的设计。而当时已经临近圣诞节,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我真是快抓狂了!那场时装展上,Pharrell 来了,大卫·贝克汉姆也来了 —— 他好可爱。Jonah Hill 也在场。最激动的是,我因为这个机会见到了山本耀司(Yohji Yamamoto)。


你会如何形容伦敦对你的作品产生的影响?
我上的是女子学校,每个人都会用笔在书包上涂鸦,打扮得光鲜亮丽。我们当时都穿 Wallabees(Clarks 旗下的鞋子),然后又流行起穿乐福鞋来。我很喜欢这种部落式的文化,非常具有伦敦特色。
我有一种理论。人们现在依然会在着装打扮上花心思,但这是为了在 Instagram 上发照片,大家已经不再为上学或者去夜店而耗费相似的精力了。
确实如此。人们的优先级产生了变化。大家出门时,如果没有拍到像样的照片来证明自己曾经出过门,就会感到特别沮丧。每个人都沉迷于 Instagram。说实话,我也是。
我很喜欢在 Instagram 上看美妆的内容。你看过电视剧《亢奋》(Euphoria)吗?首先,这部剧太疯狂了 —— 我念书时可没有里面的年轻人这么野,我的天,她们太狂野了。而且那些妆容,真是不可思议,这让我对化妆重新产生了兴趣。
在伦敦生活也让我有了这样的经历 —— 我 13 岁时就买了第一副假指甲。我们以前会去伦敦的坎伯韦尔(Camberwell)地区逛街,因为那里的假指甲只要 10 英镑。我们会在放学后排队购买,一般要等上一两个小时,像是参加社交活动一样。我们排队等着做完指甲,接着又去图厅(Tooting)地区做头发。我一直喜欢精心打扮,但也不会搞得自己看起来很肤浅。
你继承得来的物品中,有哪些对你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
我对于那些自己不太会穿戴的物品有着特殊的情感。这件是我祖父的夹克。因为原本看起来过于四四方方,我对其略微进行了一些改造,让腰部显得更加修身,整体看起来更加摩登。我的祖父是在印度的昌迪加尔买到这件衣服的。我手腕上的这些手镯是我祖母的一套手镯里的其中几个。我记得她婚后没多久就得到了这套手镯,而她在我 18 岁生日时把其中三个送给了我。我喜欢这些带有故事的物品。比如说,我如果看到叔叔 Jas 在照片里穿着某种款式的毛衣,就有可能会喜欢上这样的毛衣或者毛衣上的针织花纹。我既会自己设计创作,也会去批发商那里搜寻令我着迷的物品,对其进行改造。我一直会跑到仓库里翻箱倒柜寻找宝贝,每次都会情不自禁,因为我总觉得自己能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Simran Hans 是一位作家,也是《The Observer》报纸的影评人,常驻伦敦。
- 采访: Simran Hans
- 摄影: Ollie Adegboye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19-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