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马甲上街去

今年一月，在 Abloh 与 Green 推出前卫马甲的五个月以前，一场相对质朴的“马甲秀”在巴黎时装周期间上演：由民众发起的“黄马甲运动”的星期六抗议运动进行到了第十周。抗议运动始于 2018 年 11 月 17 日，示威者起初因为对油价持续上涨表示不满而上街抗议，运动很快升级，跨越了政治光谱，无论是极左翼人士还是极右翼人士都参与其中，而抗议的具体诉求也逐渐涉及更多具体的、现存的问题，参与运动的人们表达了对法国政府的种种不满，从越来越高的生活成本、经济不景气，到各种公共服务的缺乏，全都囊括其中。一些时评人士将这场运动与 1968 年的“五月风暴”相提并论。在“黄马甲运动”出现的五十年之前，那场浩浩荡荡的学生运动使巴黎陷入瘫痪，还差点导致时任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的戴高乐下台，当时参与运动的人们在街上涂写着“铺路石下是海滩”的口号。不过，2019 年的这场运动实际上与“五月风暴”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以说，“黄马甲运动”参与者所持的并非对未来的憧憬，而是沮丧与愤怒，而示威者身上穿着的荧光黄反光马甲，实际上是法国法律规定每辆汽车必须携带的必需品，他们用随处可见的廉价黄马甲作为运动的象征，对燃料税不断上涨表示抗议。就这样，由于法律规定而得到推广的制服，从原本健康与安全的象征，成为聚众破坏、暴乱甚至焚烧汽车的运动之象征，这其中具有某种近乎滑稽的讽刺。

Dior Homme 创意总监 Kim Jones 预料到自己的 2019 年秋季系列大秀有可能会招来各种反布尔乔亚式的批评，因此默默将自己的秀从星期六晚上六点 —— 也就是例行举办示威游行的日期 —— 提前至星期五晚上五点。Thom Browne 也效法 Dior，将原本下午两点的时装秀换了个时间。Browne 重新诠释的三件套西服 —— 这已经成为他的品牌的标志之一 —— 与当天巴黎街头的示威人群的着装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联系。

Thom Browne 在当时的时装秀上推出的一款蓬松的灰色羊毛背心，大概算得上是原始版本的马甲了。据日记作家塞缪尔·皮普斯（Samuel Pepys）记载，1666 年，英格兰国王查理二世（Charles II of England）在伊朗萨菲王朝的阿巴斯一世（Shah Abbas the Great）的启发下，宣布“永不改变引领服饰时尚潮流的决心”。宣告发布后，他勒令宫廷之中的达官贵人必须穿着背心，以此回应当时占据主导地位的法国时尚潮流。

在最近几季时装秀上，不管是 Calvin Klein 的 Raf Simons，还是 Heron Preston，都逐渐开始采用更多带有荧光色彩的反光图案，似乎和“黄马甲”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 这其中也许暗含着有关时尚设计师重新定义工作服的隐喻，不过，这些示威人群以一种更加摩登也更加鲜明的观点将其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更为广义的男装领域中，马甲已然成为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些单品往往都从向来低调的工作服改造而来，比如 Carhartt WIP 推出的那些马甲。包括 Stussy 与 Supreme 在内的一些品牌则对渔猎装束进行了改造。（不过，Carhartt WIP 的母品牌也许会宣称是自己率先推出了这种款式。他们在 1930 年首次推出了一系列打猎装备，其中一款马甲上还附有可以装松鸡的口袋。）

其他一些品牌则旨在颠覆或夸大马甲一贯的实用性。在入驻 Louis Vuitton 后发布的首个时装秀上，Virgil Abloh 从马甲服饰中的实用主义与富有战略性的理念入手，以一种略显荒诞的方式，用 LV 经典字母图案皮革加以重现，而这样一款马甲的零售价则将近 8000 美元。这款马甲是典型的“Abloh 式”设计，蕴含着与生俱来的矛盾性 —— 在美学上讲求实用性，而在现实中则戏谑而浮夸。与此同时，艺术家 Sterling Ruby 则将“粉刷匠马甲”的概念 —— 就是油漆匠或室内装修工会穿的那种马甲 —— 与自己独树一帜的漂洗斑纹手工工艺相结合，设计了一款马甲。Ruby 的这款马甲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美丽，他推出的外套上布满繁复又亮眼的笔触，看起来既大胆又招摇，但当他将这种风格运用在中间层的服饰上时，人们只能在转瞬之间一瞥其面目，使得服饰本身平添了一种自信又低调的华丽气质。

近来出现的一些马甲与传统的马甲几乎毫无相似之处。这些单品融入了绑带、皮革与链条元素 —— 比如 Versace 在这一季推出的黑色美杜莎缎带挽具马甲，这些如同挽具一般的单品更像是你在柏林响彻 techno 音乐的著名性爱夜总会 Berghain 里能够看到的夜店装束。这样的马甲在飞绳钓的时候毫无用武之地 —— 除非，你想把自己当作诱饵。

不过，马甲的影响力显然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喜爱男装与传统服饰的人群。Instagram 热门账号“中城制服”（“The Midtown Uniform”）专门发布金融街男士们身穿“系扣领衬衫、马甲与休闲裤”的照片，再配以搞笑文字，如今已经吸引多达 146,000 位粉丝。今年，纽约城金融人士首选羊毛背心品牌 Patagonia 决定不再与金融公司合作推出联名商品，他们也许是不满于纽约金融界放纵起来毫无节制的形象，不过，这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的产品成为热传的网络迷因。“尽管以往我们与诸多公司推出过联名商品，但现在，我们更希望能在符合我们品牌调性的领域中，寻找少量志同道合的品牌进行合作。”Patagonia 的发言人对于公司发布的声明做出了这样的解释，“（Patagonia）不希望与石油、钻井与筑坝相关的各类公司合作，因为我们重视生态的可持续发展，而这些公司显然会对环境造成破坏。”

马甲是功能主义的象征。由于马甲没有袖子，因此不会被看作真正的外衣。相反，不管是出于传统意义上的实用价值，让马甲发挥其实用性，还是用马甲为身上的外套或衬衫匿乏的某些元素与风格充当点缀，你都可以把马甲当作行头的补充。

穿上马甲 —— 口袋与抢眼的装饰细部一应俱全 —— 我们俨然已经准备就绪、整装待发。这样的装束也许是我们下意识做出的选择。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已经展露出种种威胁，很快，我们之中许多人的工作就会被自动化系统取代。人们因此产生恐惧感，感到生活缺乏目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热衷于实用主义服饰，不管是打扮成渔夫、猎人、工人，甚至是疯狂的拾荒者，只要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用就行。

“黄马甲运动”中的众多示威者之间也弥漫着一种相似的焦虑情绪，而且，这种情绪随着示威运动的升级，逐渐扩散到了法国以外的地方，比利时、英国、伊拉克、意大利与中国台湾都爆发出类似的小规模游行。尽管各地的抗议活动各有各的不满与诉求，但是，参与的人群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对体制与权势集团的不满而走到一起，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黄马甲。作为服饰的马甲，如今依然被那些面对问题苦苦寻求解决办法的人们穿在了身上。

Calum Gordon 现居柏林，是一位时尚作家，也是《Contemporary Menswear》一书的作者之一。他的作品散见于包括《Dazed》《032c》与《Kaleidoscope》在内的多本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