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裁细作：八位作家谈电影中的「西装时刻」

作为昆汀·塔伦蒂诺成名之作的女主角之一，Jackie（由黑人剥削电影标志性演员 Pam Grier 饰演）在片首字幕中登场，她被行李传送带带着前行，在洛杉矶机场中穿梭。她周身散发出冷静、自信的气质，并且具有十足的自制力，身着空姐制服 —— 这是一身海蓝色的西服套装：整洁、干净，与她的职业所要求的彬彬有礼的形象十分契合。但在另一重意义上，这件制服也是一件道具服：暗地里，Jackie 一直以墨西哥航空空姐的身份为掩护，帮助毒贩 Ordell Robbie（Samuel L. Jackson 饰）偷运赃款进入美国境内。

后面的剧情中，警察撕去了她的伪装，但却并没有撕去这身套装：为了抓捕 Ordell，Jackie 与 FBI 探员 Ray Nicolette （Michael Keaton 饰）和 Mark Dargus （Michael Bowen 饰）联手,并转为卧底，策划了一场在购物中心上演的赃款交易。在更衣室，Jackie 换上了一身贴身的黑色套装，内搭一件清爽的白色翻领衬衫，随后她谨慎小心地将钱送交给 Ordell 的手下。

在此次交易之前，有一幕别有深意。Jackie 站在更衣室中，在镜子里观察自己：这一刻，时间静止了，她静静欣赏着眼前这个正直的形象，仿佛她也可以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只需要购物血拼就能满足简单的快乐。 然而，这一刻并没有久留，这身新行头只是 Jackie 的另一种体面的伪装 —— 她再次反水，背叛了与警方的约定。她截下了大部分现金，并控诉 Ordell 背叛了他们之间的交易。

在成功骗过警匪两方之后，Jackie 终于可以做回她自己。在电影最后的场景中，她选择拜访 Max Cherry （Robert Forster 饰）—— 一个为她的自由而奋斗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时，Jackie 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这身以职业为名困住她的套装，光着身子只穿一件浴袍，她给他播放了几张自己最爱的唱片。在出发前往西班牙之前，Jackie 亲吻 Max 以作告别。这时，她换上了最简单的白 T 恤配牛仔裤，外搭一件同样白色的廓形外套，在这身装束下，Jackie 熠熠生辉。黑色西服套装虽然很犀利，却太过于压抑 —— 尤其是对于那个既不蔑视法律、也不规矩守法，而仅仅是向往自由的女人而言。

当饱经风霜的漂流者 Travis（Harry Dean Stanton 饰）第一次出现在观众眼前时，他形容憔悴，神色颓然：他久久地迷失在德克萨斯州的沙漠里，身上穿着的西装变得又大又脏，头戴的红色帽子破旧不堪，鞋子严重磨损到完全脱了形。不久后，弟弟 Walt 伸出援手，将他从沙漠中拯救出来，把他接到了自己位于洛杉矶圣费尔南多谷的家中，并与妻子 Anne 一起生活。在这里，Travis 见到了自己 8 岁的儿子 Hunter，弟弟和弟媳两人一直在抚养他，然而儿子对自己的生父感到陌生和疏远。

Travis 想与儿子重新建立联系，但他的第一次尝试可以以“灾难”来形容。 他想去学校接 Hunter 放学却遭到了拒绝，那时他穿着一件合身的棕色衬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在这个令人心碎的场景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观看了用八毫米胶片记录的家庭录像，老旧的影片中出现的是全家嬉笑打闹的欢乐画面，这也是 Hunter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古怪、脆弱的男人曾经也是一个快乐、慈爱的父亲，通过这段录影他看到了最直接的证据 —— Travis 也下定决心去改善父子关系。

在女佣 Carmelita 的建议下，Travis 打开了 Walt 的衣柜，想找一些套装可以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有钱的”父亲。他首先选择了一件浅灰色西装马甲。突然，镜头切换，画面以低角度呈现，画面中， Travis 穿着这件马甲站在学校门外。马甲外，Travis 穿上了一件柔软的棉质单排扣西装，内搭粉红色衬衫，并搭配了深棕色印花领带和浅顶软呢帽。这顶帽子经过 Travis 的摆弄后演化成一个有趣的造型，看上去既像墨西哥宽边帽，又像渔夫帽。和电影开场时候相比，Travis 现在已经判若两人，如今的他看上去既正直又体面，并且还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自信和幽默感。Hunter 显然十分认同生父的这种变化，父子两人出发回家。回家路上，父子俩对街而立，Hunter 还模仿着父亲的步伐。Travis 无疑胜券在握。

西装的这个场景在具有感染力的奇想和直截了当的情感宣泄之间取得了很好的平衡，并且以一种复杂的方式对“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老话做出了另类的诠释。Hunter 的亲生父 Travis 只有通过借穿弟弟 Walter 的西装，才能成为自己儿子“真正的”父亲，而恰恰有趣的是，这件西服的主人 Walter 在这个男孩一半的生命里，一直无私地扮演着父亲的角色。片刻时间之后，Travis 和 Hunter —— 以及电影故事本身 —— 抛弃了忧心忡忡的 Walter 和 Anne，进入了另一段新的冒险。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电影里出现的西服套装清一色全是灰的，区别仅仅是灰色的深浅，有时候看上去甚至是墨色，但无论那些灰是多少度，却始终都是灰色。所以当彩色影片出现后，好莱坞的导演们想要拍摄的第一样事物绝对不是黑色西装。但是，犯罪题材往往会采用黑白电影的形式去拍摄，因为这些电影往往发生在夜晚、在城市中，或是在光线昏暗或是遮挡的环境中，而且另一方面，黑白电影制作成本更低。 这类电影是粗暴而残酷的，因为黑白画质也曾是纪录片的主要拍摄方法，所以，这种特质也连带让黑白电影看起来更加真实。

在导演 Fritz Lang 的黑色电影《大内幕》（The Big Heat）中，演员 Glenn Ford 扮演的主人公在追踪杀害他妻子的凶手时穿的是一件庄严肃穆的葬礼专用西装，但这件西装的颜色却呈现出一种西部片的色调，和后一年由 Nicholas Ray 执导的西部片《荒漠怪客》（Johnny Guitar）中的黑色西装着实相近，这是一种自称是黑色的黑色，一如 B 级片工作室“共和影业”那些扎眼的真彩片中夜晚一般的黑色。在《荒漠怪客》中，一群暴徒从葬礼现场离开后以 “V”字阵型气势汹汹地杀到 Joan Crawford 所扮演的女主人公设立的沙龙。在凶神恶煞的 Mercedes McCambridge 的引导下，这群统一穿着黑衣服的村民，向一群乌鸦一样涌向了 Crawford （也涌向了我们这些电影观众）。他们所带起的黑暗威力强大并且步步紧逼，与希区柯克电影《群鸟》（The Birds）中的那些乌鸦如出一辙。

在 20 世纪 60 年代，男演员 Lee Marvin 在《财色惊魂》（The Killers）和《步步惊魂》（Point Blank）两部影片中接连塑造的杀手形象可谓成就了大银幕上黑色西服套装的穿着典范。而《步步惊魂》中体现出现代主义特征直接影响了罗伯特·奥特曼在执导《漫长的告别》（1973 年）时的导演风格。这部电影由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 ）的小说改编而来，只不过故事背景并非如原著一般设在上世纪 40 年代暗无天日的洛杉矶，而是重新设定为新好莱坞，那座于上世纪 70 年代饱受光污染侵害的天使之城。在这部影片中，Elliott Gould 扮演的侦探 Philip Marlowe 从人物性格上来说与 1946 年的电影《夜长梦多》（The Big Sleep）中由 Humphrey Bogart 扮演的那一版侦探 Marlowe 完全相反，Gould 版的侦探局促不安，经常陷入自我混乱和呓语之中。他大部分时间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即便是在浪花翻滚的马里布海滩或是不情不愿地吃干杏的场景中，也绝对烟不离手。他穿着西装长裤和白衬衫倒头就睡，睡觉也不会远离他的烟灰缸，一觉醒来，他直接套上外套和领带在凌晨三点出门买猫粮。

剧中，一位富有的作家坚持要 Marlowe 取下这条“JC Penney（美国大型服装商场）领带”，但是遭到了侦探的拒绝。随后，一个匪徒连同他的狗仔们同样要求 Marlowe 全部脱光衣物以“坦诚相见”，他再一次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主人公的邻居是一群制作蜡烛的嬉皮士小妞，天天在天台上赤裸着上身练习瑜伽。匪徒和嬉皮小妞将裸露与真相联系在一起，而导演也将赤裸和 Marlowe 黑西装放在了相互对立的位置上。不过， Marlowe 的顽固和不愿意改变（他的服装）却也让他见到了电影中的黑帮老大，这个人告诉 Marlowe 他是一个失败者，因为他太想了解真相，也太在意真相。在此之前，这个人曾让 Marlowe 做他的司机 —— 这可真是洛杉矶穿黑西装者的最典型职业 —— 而且这一点在奥特曼 20 年后的作品《银色·性·男女》（Short Cuts）中重新得到了体现。当 Marlowe 前去与这个男人对质时，他乘坐着他所谓的“金色战车”到达 —— 一辆巨大的、破旧的凯迪拉克轿车，车门被更换成了黑色的门，由一个腐败的警察驾驶。怎么说来着？时尚就像一种复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只是想要一身简单的灰色套装，” Jimmy Stewart 扮演的退役警探 Scottie 说，他此时坐在百货商店试衣间的长椅上。这是一个女士试衣间，Kim Novak 扮演的 Judy 正在他旁边，如 T 台上的模特一样旋转和走步、定格，展示这件配备了腰带和和扇形的彼得潘领的衣服。Judy 十分喜欢，但它却并不配 Scottie 的胃口。“Judy，我只是希望你看上去更漂亮，”他恳求道。“Judy，就当为了我。”

在《迷魂记》的语境中，“漂亮”意味着“令人向往”，而“令人向往”的同义词则是“端庄娴静”。Scottie 看中的套装由硬挺的羊毛制成，包含了一件挺括的西装外套和一条铅笔中裙，裙子后摆从中间开叉，开叉又小又保守。这件西装外套由 Edith Head 设计，平驳领，袖口翻折、前襟有五颗扣子，女主角总是将它们从上到下全部扣上。根据希区柯克的要求，这件西装的配色选用了雾霾灰，一如旧金山雾气浓重的港口那种灰蒙蒙的颜色。 在 2016 年纽约邦瀚斯拍卖行的一场私人拍卖会上，这件西装外套以 28750 美元的价格落锤成交。

Scottie 见过另一个女人穿这身套装。一个神秘的，如今已去世的浅金发女郎，名叫 Madeleine，这个女人令他心驰神往，如此如醉。这是一个有着沙漏形身材的凹凸有致的女人，她脚踩黑色高跟浅口鞋，搭配薰衣草紫手套，披着奢华皮草披肩，如此搭配之下的这款“简约”西装显得光彩照人。此外，Madeleine 一丝不苟的卷发，或者从她的西装外套下摆处不小心露出的内搭白色高领毛衣，毫无例外显示出高级感。

这是他所渴望的她（这里指 Judy）。全身都被衣料包裹住 —— 留有更多想象空间的，也更具致命吸引力。而她越是引人入胜，才越像 Madeline。

然而，Novak 出了名地厌恶这身套装。灰色让她黯然失色；整体剪裁让人感到快要窒息。她同样也不喜欢那双黑色高跟鞋。（“我不穿黑色的鞋，”她曾说过。）所以，我想 Novak 穿着这身套装，需要装出一副很舒适的样子，着实让人难过，就如同她所塑造的 Judy，被迫穿得和 Madeleine 一样，同样透露出不适感。

“我不喜欢。”Judy 忍不住抱怨这身套装。而另一边，“这身衣服我们要了。” Scottie 坚定地对售货员说。

擦去红唇，原本红褐色的头发染成近似于白色的浅金色，Judy 穿着这套灰色衣裙来到了酒店。 但是依然有地方不对劲， 她仍然是 Judy。 Scottie 指示她将头发梳成光滑的发髻，然后她去了洗手间，从画面中消失。片刻之后，Judy 重新出现，化身成她心上人的梦中女孩，如一个幽灵一般款款而至。

从来没有哪种精神疾病看上去会如《美国舞男》那样时尚，保罗·施耐德的新黑色电影讲述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三陪被诬陷成杀人犯的故事。经由此片，男主角 Julian Kaye 扮演者 Richard Gere 成为了性感的象征，并迎来了自己电影事业上的全面爆发。但是毫无疑问，他的成功中 Giorgio Armani 的服装设计功不可没。整部电影里，他像一个行走的衣橱，轮番展示着一套套剪裁精致的窄翻领西服套装：棕褐色、炭黑色以及矢车菊蓝色。

导演保罗·施耐德不厌其烦地通过镜头展示出 Julian 生活方式的铺张和糜烂：挂满了真丝领带的衣橱、铺着长毛绒地毯的奢华公寓，以及他年轻、美好、令人向往的肉体。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看着他穿衣打扮，看着他在床上一字摊开自己种类繁多的外套和衬衫进行搭配游戏。镜头一路向上，在 Richard Gere 古铜色的身躯上一寸寸移动，此时，他享受着自己价格不菲的音响系统，一边随着音乐唱歌跳舞，一边仔细推敲哪条领带搭配哪件衬衫。镜头平移接着被拉回，反复几次，观众能够察觉出男主人公的选择之多、之困难。好像盖茨比之后，第一次有如此之多的关注被赋予到一个男人的衬衫之上。

最终，他选择了一身漂亮的 Armani 套装，颜色介于褐色和雅致的灰绿色之间。脚上的皮鞋和袜子也呼应这身行头，此外，一条鸽灰色的羊毛领带，在视觉上形成了互补。Julian 已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形象：从紧实有肌肉感的身体到优雅的宽肩和被他的意大利精裁西装修饰出的腰线，无一不完美 —— 在一部画面中满是象征财富的高楼大厦的电影里，Julian 本身也是一件奢侈品。他把自己卖给了比佛利山庄的富婆们，而且他是最顶级的商品 —— 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整了整纤细而时髦的领带。

《美国舞男》以深层次的社会顽疾和空洞的为物质至上主义为背景，但施拉德最聪明的一招，应该是邀请 Armani 担任服装设计 —— 他使这些物质变得极具吸引力，一如其同时拥有的无限大的空虚感一般。

Marlene Dietrich 1930 年来到好莱坞后的第一部电影便是这部《摩洛哥》。明艳动人的 Dietrich 此前在约瑟夫·冯·斯登堡在德国拍摄的电影《蓝天使》（The Blue Angel）中出演了性感的歌女 Lola Lola ，凭借这个角色他给导演所属电影公司的老板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这位以性感著称的新星在好莱坞电影中首次登台进行歌舞表演，着实叫人期待，然而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她不仅把大腿盖得严严实实，甚至还穿上了男士的燕尾服 —— 这非常具有挑衅性。

Dietrich 扮演的歌女 Amy Jolly，买了一张去往摩洛哥的单程船票，试图从自己前半生某些悲惨经历中脱身，姿态决绝而彻底。但当她在下一个镜头中出现时，脸上的疲倦早已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全然冷淡的表情 —— 这位金发女郎在一家夜总会的后台，调整领结戴上大礼帽。随后，她慢慢地拖着步子，在观众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中款款走上舞台。她丝毫不受影响，轻轻地走到一张桌子旁，泰然自若地从坐着的女客人耳后变出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深深地嗅了一下，然后俯身亲吻这个女人。一气呵成的潇洒的动作后，她随手一掷，将这朵栀子花扔给了高大瘦长的 Gary Cooper。

这一幕的性感之处在于角色雌雄同体的魅力以及力量和角色的不断变化。这个场景也提前预设了男女主人公之间发生情爱关系的必然性，也注定了最终的悲剧。 虽然从生活经历来说，Amy Jolly 和 Cooper 扮演的花花公子 Légionnaire Brown 之间是平等的，但他将永远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浪子，而她，将永远是那个弥足深陷的女人。

Dietrich 在自传中解释燕尾服何以成为她晚年歌唱生涯的标志性穿着时，提到了这种不平衡和双重标准。（这也是 Yves Saint Laurent 设计出 “Le Smoking” 吸烟套装的最直接灵感。）Dietrich 也承认，Vesta Tilley 和 Ella Shields 这些出色的英国音乐剧场女艺术家的男装打扮风格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然后她继续写道：“我经常穿着燕尾服出现，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最好的歌曲都是写给男人的。”

“什么是他所拥有却是我没有的？” Tony Montana（ Al Pacino 饰）这样问他的同伴 Marielito Manny Ribera。他们正窝在古巴街头的一个快餐铺里，看着街对面一对夫妇步入小哈瓦那的一家豪华餐厅。

“好吧，至少有一点，他很帅。我的意思是，看看他的穿着打扮吧哥们儿！这就是范儿。这光鲜，这亮丽，贩点小毒也无伤大雅，难道不是吗？”

没过多久，Tony 在可卡因的世界中发现了新的自己。他的表现让新老板满意，他也得以迅速过上与豪车、鸡尾酒和夜总会为伴的新生活。Tony 脱下了古巴热带衬衫，也把自己移居美国之初的艰难日子抛在了身后，转而换上了一身象征迈阿密新贵的挺括西服套装。

虽然他收集了很多的西装外套，但是每当有大动作时他都会选择一身白色的西装 —— 这是迈阿密沙滩的颜色，是可卡因的颜色，也是滨海大道泛白的灰泥的颜色 —— 再配上顶级科尔多瓦皮革制成的鞋和一件深红色尖领衬衫，一个活生生的 80 年代美式成功者的形象就这样出现在观众眼前。

穿着这身行头，Tony 谈判、交易、杀戮，在鲜血与白粉的世界里周旋：在玻利维亚，他临时起兴与一名毒枭进行了一项价值 1800 万美元的交易；在老板家的泳池边，他勇敢示爱，试图说动老板的妻子 —— 明艳动人的金发女郎 Elvira （Michelle Pfeiffer 饰）嫁给他，在这些场景里，他都穿着这身白西装。但到了电影的后半部分，他的野心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随着他毒瘾加剧和失控，Tony 的西装色调开始变暗。在电影著名的最后一场戏中， 他穿上了带粉白色条纹的黑西装，与之前那件白色细条纹西装形成了鲜明的倒置 —— 今非昔比，曾经如田园诗一般美妙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
“在这个国家，你必须得先有钱，”Tony 说，他正在教 Manny 如何泡妞。“等你有了钱，权势也会随之而来。而有了权势，美女自然到手。”当然，你接着肯定会想买一身西服套装。

梁朝伟浑身淋湿的样子非常好看。这位享誉国际的男主角，（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自己成长于一个香港单亲家庭，那个年代罕有夫妻离婚，也正因如此，他小时候是一个安静而内向的孩子。）在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中饰演周慕云。这部电影以委婉动人的口吻讲述了一段成年人之间的不伦之恋，而梁朝伟在片中淋了两次雨，第一场雨用一种感性的口吻诉说了男女主人公之间的一场相遇，在缓缓铺开的镜头中，节奏被调慢，他们在面食摊前交错而过，暧昧随着视线的纠缠升腾而起；而第二场雨，将彼此拉回了现实，令人心碎。

如果真的如香港影评人李焯桃曾经所说的那样，在这部以压抑为主旨的影片中，张曼玉那些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的紧身旗袍实则是激情的释放口，那么梁朝伟的西装则代表了永远有序的社会表象：闻名于世的香港专业定制西装，颜色总是黑或灰；以细链子拴住的钥匙被挂在腰间的环扣上，正正好好位于皮带扣的右边。

而周先生的西装，却在被夜雨打湿以后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美感，在台阶下的面摊旁，略微有些狼狈的他躲在一旁抽了一支烟 —— 这是一个高光时刻。电影临近尾声的时候导演安排了另一场暴雨，冒雨前行的周先生发现张曼玉饰演的陈太太在他们公寓楼附近的巷子中躲雨，他热切地注视着她，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回应；但她却并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此时的他，脆弱而坦诚，他穿着的西装和衬衫都被雨水浸的湿透 —— 可以想象单薄的白色面料贴着他皮肤的画面 —— 然而，他对这些全然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她。但是，他的败局注定已成。

电影开篇讲述周先生和陈太太的初次见面，这是一次机缘巧合，他俩同一日搬入这幢多单元的公寓。在混乱忙碌的搬家过程中，两人得以打了照面。周先生对陈太太说：“我先不打扰你了。”就像麻将洗牌一样，两对夫妻的行李被搬家工人混在了一起，这也预示着一场悲剧式的配偶交换即将来临。周先生穿着一身整洁的灰色西装，一丝不苟，符合他优秀男士的人物设定，他说话彬彬有礼，对话结束时，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客套话。但是，他的话语却也为他们之间即将到来的短暂的、自戕式的爱情做了铺垫。有时候我会认为，“我先不打扰你了”这句话应该成为所有浪漫爱情纠葛临终时的指导原则 —— 这可能是唯一值得信守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