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e 与 Green River Project

现在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是，当 Aujla 在九年前刚刚认识 Bloomstein 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合作的念头，而是各自忙碌于手头的创意工作。他们在画廊开幕式上邂逅，了解到彼此兴趣相投，因此决定共用一间位于纽约布鲁克林贝德福德-斯泰弗森特（Bedford-Stuyvesant）街区的工作室，仅此而已。Aujla 当时是艺术家 Nate Lowman 的助手，而 Bloomstein 也做着差不多的工作：他先后在 Maccarone 画廊及雕塑家 Robert Gober 那儿当过助手。二人各自都在创作雕塑作品，鼓捣有关住宅空间、记忆与共有的历史的构思。

最先预见到合作可能性的人是 Bode。她先是遇见 Aujla，一年后才结识 Bloomstein，之后慢慢和二人都变得熟络。“Emily 一直有合作的念头，那时候我和 Bloomstein 都还没想过这回事呢。”Aujla 说，“作为艺术家，我们的许多工作实际上是像设计家具一样在创造雕塑作品。我记得有一次聊天时，Emily 说，‘你要是去做室内设计的话，肯定很出色。’”

于是，Green River Project 就此诞生了。Aujla 与 Bloomstein 就像 Emily 所形容的，像创作雕塑作品那样设计并制造出基于现代主义设计理念的家具，这些产品虽然有着深刻的理念，但造型却一点也不复杂 —— 未涂漆的松木板做成的斜背躺椅，还另外有涂着黑色光面漆的禁欲风格直背款式。这些作品散发着一种平静的自然主义气息，突出的是椅子作为艺术作品的面貌。而品牌的名称则源自 Bloomstein 老家附近流淌着的一条支流 —— 位于纽约州北部希尔斯代尔小镇（Hillsdale）上的格林河（green river）。

Bode 于 2016 年创建了自己的同名男装品牌 —— 名字念作“波欧地” —— 她热衷于去各种集市寻宝，从新英格兰州以物换物市集与法国跳蚤市场淘来各种中古面料，以天马行空的创意打造出各种服饰。她在呈现服饰时的 T 台设计也十分新颖，令人回味无穷，也让她名声大噪：她打造出一种活力十足又让人略感晕眩的生动体验，与其说这是时装周标准版的 T 台秀，更像是一出与回忆有关的戏剧演出。她最早在纽约举办时装秀时，Aujla 与 Bloomstein 帮她设计了台架的概念图，为 Bode 记忆最深处的个人叙事打造出实在的形态：解构式的 T 台布景道具，灵感来自 Bode 经历过的那些难忘的黄昏，她在母亲位于科德角（Cape Cod）的老家，或者是以前在法国南部叔叔家做客时住的那间阁楼，都见过这种魔术般的光影时刻。每一幕中，模特们都会缓缓踱步而出，拾起电话听筒，或者爬上单人床再起身，一如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笔下的众多幽魂。

“我一直对住宅空间很感兴趣，我们的合作也因此特别有意思。”Bode 说，“Bloomstein 以前曾经给 Robert Gober 这样的雕塑家打过工，我在首次举办时装秀时参考了 Gober 及其对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理解，以此对模特的舞台表演进行设计。我当时思考的是，当你身处家中，什么样的举止会显得比较合乎情理，而当你受到注视时，什么样的举动又会令人感到难以理解。”

Bode 在 2018 年推出的秋冬季时装系列，灵感则来自和朋友的对话。这位朋友毕业于哈佛大学，主修的是民族植物学，毕业后却卖起了被子，对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在长大成人过程中早已忘却的神奇事物依然保有旺盛的好奇心。Green River Project 为她打造了 T 台的关键布景道具，他们使用一个 20 多英尺长的透视结构体，想要表达的并不在于生活过的空间，而是那些与之有关的不断褪色的记忆，结构体中呈现了新英格兰风格的护壁板、衣帽钩、壁橱，甚至还有一座既有陈列柜又有淙淙流水的植物工作室。她推出的服饰中包括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学院派羊毛西服、拼布床单风格的短外套，还有用薄薄一层蕾丝桌布缝制而成的衬衫，这些服饰与 T 台背景相得益彰，同时又被衬托得卓尔不群，具有既轻松又紧迫的感觉。“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确实像是在为一出戏剧做准备，”Bloomstein 说，“我们虽然没有剧本，但有一整个故事，舞台的设计遵循叙事结构，也讲求审美理念，我们做的就是将两者结合到一起，要两者兼顾。”

Bode 接下来一季的时装灵感则来自她与 Aujla 的关系 —— Aujla 是一名有着印度血统的加拿大人。这一系列的服饰具有后殖民时期印度的多元文化色彩：由轻质印度土布剪裁而成的箱型衬衫、极其优雅的丝质长裤、奶油色的华夫格针织短袖薄纱衬衫，上面还点缀着孟加拉式的刺绣图案。为了烘托这样的意境，Green River Project 设计出可爱的方形复合材料长椅，让人想起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时，印度导演 Satyajit Ray 的电影中出现过的火车头等车厢座椅。他们还制作了骨节分明的竹制包漆俱乐部椅，这与法国设计师 Jacques Adnet 的作品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俱乐部椅上还放有藏红花色亚麻布或者苔藓绿色天鹅绒的豪华软垫。此外，舞台上还有三幅竹帘，上面装饰着 Bode 最常用的一些织物 —— 在制作裤子时用到的印度土布，还有复古款纱丽面料。这场 T 台布景的设计理念与 Aujla 2016 年展出的一件装置作品一脉相承。Aujla 在当年的作品中运用中密度纤维板，重新打造了瑞士建筑师 Pierre Jeanneret 设计的那张经典桌子，并在印度昌迪加尔的旁遮普大学图书馆内进行展出。原版的桌子代表着柯布西耶在上世纪中期对于现代主义的想象，Aujla 重新改造之后，则在这张桌子上铺放了一些印度制造的地毯样品。

Green River Project 在设计家具时非常注重造型，不过，他们在传达自身理念这一方面也不会故弄玄虚。敦实的木质餐桌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凹痕，仿佛是溪水经年累月流过磨蚀而成的一样。在这一组照片里，一张线条流畅的铝制餐桌立在潺潺溪水之中，名副其实地回归了大自然。餐桌的桌角与桌沿在室内设计师 Jean-Michel Frank 的打磨下不再那么棱角分明，显得柔和了许多。拍摄这组照片的时尚摄影师 Andrew Jacob 同时也为 Bode 的产品宣传册掌镜。Bloomstein 说，不管有没有人能辨认得出，大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像电影中出现的物品一样，因为被镜头记录而变得不朽，“你可没法硬把这些东西塞进一整段历史中”。

除了在时尚领域内呈现作品，Green River Project 还会在每个季度推出新产品 —— 与设计界的日程周期相比，他们显然与时尚界更为同步。产品之中有 Bloomstein 与 Aujla 首次在服饰领域的尝试：他们以自己平时在工作室内穿的保护用夹克为原型，与 Bode 一起设计了一系列焊接夹克，用毛绒绒的羊皮或是咖啡牛奶色的斑驳牛皮呈现出服装的奢华质感。

他们最新推出的作品之中，有几把用乌木雕刻而成的座椅，低矮又质朴，浑然天成，非洲胡桃木的这些椅子仿佛能直接搬进曼哈顿下城区的每一间简约雅致的精品店。系列之中还有一组半月形凳子，凳子是用咖啡棕色的花旗松制作的，凳面上装饰着 Bode 手绘的灯芯绒软垫 —— 风格让人想起她设计的小麦色灯芯绒裤子，以及她会根据穿着者的个人经历亲自画上不同符号的那些夹克衫。她的这种做法来自上世纪中期美国普渡大学的一项传统，画上专属于自己的符号后，会让这件衣服也变得更加独特，在起到自成一格的装饰作用的同时，还能彰显属于你的文化价值体系。Green River Project 精心挑选的面料也让大型家具大放光彩，他们制作了一款豪华沙发，还有一张罗汉床，后者目前被放在了 Bode 位于中国城的工作室里。

他们对彼此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用于出售的各种产品，还延伸到了各自艺术创作的观念之中。三个人都热爱手工制作，他们不仅对事物的外观倾注了许多感情，也同样看重自身与这些朝夕相处的物品之间的联系。“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与 Aujla 和 Bloomstein 相处，观察他们如何穿搭服饰，什么样的事情会困扰他们、什么样的事情则不会，这些都会让我在设计衣服时有所思考。”Bode 说，“我很欣赏他们购物、穿搭以及任由衣物磨损变旧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服饰有时并不像你见过的男士衬衫那样合身 —— 他们会把长裤剪短，衬衫也四四方方的，特别男孩子气 —— 而这很大程度上也成了我在服饰中会采用的廓形。”Bode 为旗下品牌制作的第一款衬衫，灵感来自 Aujla 衣橱里的一件来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衬衫，这件衣服对 Aujla 来说太短了，于是，他在下摆处缝了一段绳子。

Green River Project 会与 Bode 在巴黎携手，在 Bode 2020 年春季大秀之际，推出自己的下一系列作品（他们的作品也被收录在了今年的 AD Intérieurs 室内设计展中，策展人为室内设计师 Fabrizio Casiraghi）。每一件作品都记录了 Bloomstein 童年时的某个片段，比如在苏菲派（Sufi）社区长大的经历，而这个社区的所在地则曾经属于震颤教教徒。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很很久以前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与物都只留存在了记忆中，被永远留在了过去。确实如此，也并非如此。我们其实至今都能感受到历史的回响，而这正是 Bode 与 Green River Project 试图传达给我们的感受。“每个人都说自己的作品是永恒的。”Bode 说，“对我而言，‘永恒’（的意思）就是你给作品拍一张照片，却对作品诞生的年代一无所知。这跟物品看起来是否老旧没有关系，这甚至都跟时间没有关系。”

Aujla 说，他和 Bloomstein 在看到 Bode 的创作过程后，自己的设计理念也受到了巨大影响。他们也会逐渐以相似的方式构思自己的作品，追溯自身的记忆寻找灵感，即便最后买下作品的人可能对这样的出发点一无所知。一把经过阳极化处理的结实的铝制椅子，配上精纺羊毛软垫，Bloomstein 就是用这样的作品来纪念自己的祖父的。他的祖父当年在纽约南街海港（South Street Seaport）以焊接与造船为生。作品背后的这种轶事并非秘密，但也往往不会出现在产品手册里。他们并不想把历史做成产品上的吊牌，而是选择将其深埋在作品传达的有关生活方式的基本概念里。他们通过制作产品来保存记忆，而保存记忆则是为了不断向前迈进。“我和 Aujla 本来不太会选择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工作。”Bloomstein 说道，“和 Emily 相比，我们更加出世，而她则完全不会这样。她的真诚赋予了我们某种勇气。”

Max Lakin 是生活在纽约的一名记者，作品散见于《T: The New York Times Style Magazine》《GARAGE》《The New Yorker》杂志及其他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