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 Hartt：
何处可栖？

策展人 Sean Anderson 和 Mabel O. Wilson 直接来联系我的。我想，他们之所以找上我，是因为我在作品中将建筑作为媒介，展现了与种族、区域、经济及政治有关的种种想法。我想要更透彻地理解我们与建筑环境之间交织呈现的种种关系。参展的所有建筑师及设计师则关注在美国各个城市的某些地方开展的实验性方案，这些方案往往从属于某些特定的项目，比如住房、商业空间、文化空间等等，这类项目都致力于强调黑人的主体性，意在为黑人社群创造空间。

他们希望我为展览手册准备一个摄影特辑，再为展览拍摄一段影片，要求就是这些。他们希望我从展览主题出发，思考属于黑人的空间这一概念。在我看来，理解起来其实挺有难度的，因为我觉得黑人的空间和其他任何空间一样，取决于空间内的人。这种概念在当今显得尤其复杂，因为我们选择的生活方式以及我们产生的影响都无法一概而论，而空间本身又往往具有多重特性。每一处空间都被属于不同文化立场的各种欲望侵占着。

因此，认为始终存在属于黑人的空间这种观点就难倒我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主题挺难呈现的。于是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该如何描述这样一个空间，才能满足策展人的兴趣及关注点。对我来说，最好的例子就是现有的作品形式：电影院。

我几乎立刻就想到美国导演 Charles Burnett 的影片《杀羊人》（Killer of Sheep，1978 年），这部影片很好地捕捉到了属于黑人的空间这样的概念。我记得第一次观看的时候，我看着看着，便不再试图将其看作按照线性讲述的故事，而是一系列在不同空间内展开的充满戏剧色彩的小品。电影将迥然不同的各种环境都联系在了一起，比如厨房、客厅、街道、小巷、门窗、墙上的裂缝等各种各样能让液体流动的可渗透的孔穴或缝隙。住宅空间的尺寸也各不相同，既有一整栋住宅楼，也有只容得下一家人居住的独栋住宅。除此之外，还有各类店面及屠宰场。

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复合型的框架，其中包含各种不同的空间类型，而这些空间内都有黑人栖居，大家各忙各的。不同的空间之中有亲密的时刻、玩耍的时刻，也有暴力的时刻。我提议邀请 Charles Burnett 加盟拍摄，因为亲历过历史的他有着独特的视角，能帮助我更明确地呈现理想中的空间。策展人同意后，我便联系了 Burnett，他愿意加入让我感到特别高兴。我们约好等我下次去洛杉矶时见面，还就如何合作透彻地聊了一番。我想让他对《杀羊人》中展现的空间类型进行分析。但等到我们实际进行采访时，我很快意识到，他对此毫无兴趣。我当即重新思考该如何与他沟通，也变得更有耐心，更注重倾听他的想法。

他提供的角度其实更为琐碎，不仅有他在洛杉矶瓦特区（Watts）长大成人的体会，还有他将成长过程中的重要经历转化为拍摄灵感的始末。他会跟我讲解影片中的场景，比如主人公协商购买引擎的那一段，其实源于他亲身经历过的两三件事情，他将这些经历浓缩到了同一幕里。听他讲述如何用非线性的方式创造更为宽泛的故事，真的特别有意思。

我仔细观看了《杀羊人》中的每个场景，将出现过的外景地按照不同类型归类，比如有小巷、屋顶或公寓大楼，还有工厂、商店、客厅或门廊等等。然后我会去瓦特区实地考察，看看能在哪些地方找到影片中出现过的各种类型的空间。我去洛杉矶考察取景地时，结识了 Watts Coffee House 的店主 Desiree Edwards。这家历史悠久的咖啡馆位于市中心，在当地社群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店铺位于 Mafundi 中心，这是上世纪 60 年代末 70 年代初建造的一种文化中心。多亏了 Desiree 我才有机会见到当地社群中的各色人物。

瓦特区的人们对于这片土地的历史及贡献了然于心。在那里长大的人们都对自己的家乡引以为傲，对于同胞在文化、体育及政治领域做出的贡献感到非常自豪。但需要指出的是，这片地区跟美国的其他地方一样，人口结构也在不断变化，因此，要明确辨别一个地方在某段特定历史时期的特点相当困难。尽管这里在历史上属于黑人社区，现在的居民却主要是拉丁裔人群，光是走在社区里便能感受到这一点。

我拍摄这段影片不仅仅是为了展现 Burnett 记忆中的往昔岁月，更是要原原本本地呈现出社区的风貌，并通过最终的作品，在两种诉求之间找到一种平衡。

这个名字借鉴自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的同名短篇小说，其讲述的是一个有关制图学及其无法全然展现整体空间的故事。我在制作电影的过程中也意识到，我所做的也不过是想要通过碎片化的叙述，展现社区的复杂特质。此外，我还跟 Actual Objects —— 也就是 Rick Farin、Claire Cochran 和 Ainslee Robson —— 那帮家伙合作，邀请他们为我的电影制作一些空间场馆的 3D 模型。他们没有用到激光雷达，而是选用摄影测量学来制作现有环境的 3D 模型，成品特别原始但又十分美丽。在此过程中，他们要拍摄数千张现场的照片，然后导入程序 3D 化。由于渲染时采用的是点云模型，因此做出来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种幽灵般的质感。

MoMA 之前从未重视黑人建筑师及设计师的声音这一点并不奇怪。不过对我来说，不管其是否在 MoMA 展出，我都会创作这件作品。我以前就思考过这一类问题，思考关于社群、空间，以及我们如何看待两者之间的关系。看看费城的 Beth Shalom 项目，这个项目通过 Frank Lloyd Wright 设计的建筑结构来讲述有关犹太人及非裔美国人流离失所的往事。

我目前参与的另一件作品是为康涅狄格州新迦南镇（New Canaan）的玻璃屋名人故居（The Glass House）设计作品。玻璃屋原是美国建筑师 Philip Johnson 给自己设计的家。学者 Mitch McEwen 领导下的 Philip Johnson 研究小组 不断对这位白人至上主义的建筑师发起抗议，此外，McEwen 也参与了《重建》这场展览。我确实特别感激且欣赏 McEwen 积极讨论 Philip Johnson 著名作品与种族主义及法西斯主义历史的渊源，但另一方面，我始终认为玻璃屋就其场馆本身而言特别富有创造力。

我倒不是想要创造一件有关 Philip Johnson 的作品 —— 我对创作有关 Frank Lloyd Wright 或者Moshe Safdie 的作品也毫无兴趣。他们对我来说都不过是讨论现代主义中的威权主题或者殖民主义等问题的媒介。MoMA 的展出机会刚好让我得以实践这一点。事实上，作品的展出方式就特别有意思：7 英寸高的显示器垂直竖立在巨大的窗户旁边俯瞰着庭院，确切来说，这座显示器的背面就是 54 街的各种奇妙的建筑，其中包括远处麦迪逊大道（Madison Avenue）上 Johnson 设计的 AT & T 大楼。所有这些建筑都成了《论科学的精确性（瓦特区）》的背景，影片中的建筑与城市的建筑交织在了一起。

这也是我想要通过作品传达的一个见解：所有事物都是相通的，彼此交织，难以单独看待。我想要在现有建筑环境的范围之内为黑人的身份以及黑人的创意发挥的作用开辟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