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t Bennett:
在写作中找到自由
和《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一起通过小说寻找生活的准则
- 文字: Camille Okhio
- 制图: Isadora Lima Fortin

Brit Bennett 可没想过要在一场种族与社会政治大清算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出版新书。不过,这一年里关于姐妹情谊最成功也最辛酸的故事,出现得正是时候。她的新书《消失的另一半》(The Vanishing Half)是一个关于双胞胎姐妹的虚构故事。她们所在的社群,背景复杂且对美貌不屑一顾。她们自出生起便遭遇肤色歧视,这使二人在长大成人后走上了迥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而她们做出的人生抉择也对各自身边最亲近的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们在 2020 年遭遇的胜利与煎熬让 Bennett 的作品显得更为耀眼,也让《消失的另一半》成为所有具备批判性思维的人们的必读之作。这个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与 Bennett 在各自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家中打了一通漫长的电话。我们的对话始于一切之初:为什么想要讲故事?
“写作就在于那些让自己都出乎意料的时刻。”Bennett 说。我们谈论起她的下一本书,她能透露的就是,这将是一个以音乐为主题的故事。由于我读过她之前的两本长篇小说,知道她的写作能力有多高超,因此,我对她提及的这个细节充满了兴趣。在出版《消失的另一半》(很快就要被 HBO 翻拍成电视剧)以前,她于 2016 年推出的处女作《母亲们》(The Mothers)甫一出版便深受好评。小说中描写了身世一言难尽的女性在一言难尽的现实之中的虚构生活,Bennett 对此透露:“虽然我自己跟母亲十分亲密,但我一直对这种母女之间的紧张关系充满兴趣。这其中的动态与张力特别耐人寻味,因为这样的亲密关系会塑造我们,让我们知道自己想成为或者不想成为什么样的女性。”
Bennett 年仅 30 岁,却已经成了理想中的自己。她严谨、直接,而且了解自己。她在斯坦福大学念本科时开始创作《母亲们》,当时整日待在宿舍与书稿为伍。她在小说中提出的问题比给出的解答还要多,字里行间也并没有太多自我意识。作为讲故事的人,她的才华在于叙事弧,而非种种细节。“我觉得自己其实不擅长描写场景或空间,”Bennett 说,“对我来说,营造氛围比各种华丽的细节更加重要。”不管是在《母亲们》里,还是在《消失的另一半》中,她描写的教堂、家与餐厅都特别引人入胜。她会将家乡形容为“水母,永远在我们的记忆周围漂浮”,而其周边富饶的市郊则是“中世纪贵族建造的护城河,紧锁在硕大的城门之中”。
Bennett 不太关注现代生活中的繁琐细节,而是让自己尽情徜徉在精神世界里,探索有关人类情感、家族关系、内在斗争以及探索个人身份时不断遇到的问题。她每天早晨起来以后便写作、进食并阅读,晚上则常常看电视来放松。“我努力保持开放的心态,自由地探索并发现故事的走向。”Bennett 在谈到写作过程时如此说道。

Bennett 着手写故事时不会建立整体架构,也不会拟写大纲。她一开始有的只是想要研究的内容,接着便会以书为工具,深入探索。她在撰写《消失的另一半》时参考的是 Allyson Hobbs 关于种族传承的历史作品《选择下的流亡》(A Chosen Exile),还有她母亲在吉姆·克拉法(Jim Crow laws)实行年代的美国南方生活的儿时回忆。她的叙述之所以举足轻重,就是因为她特别重视历史的准确性。Bennett 同时也拒绝对笔下的人物作出评价,这让读者得以更全面地与他们产生联系。《消失的另一半》中的一个角色选择以白人女性的生活度过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我想要知道她的决定在长远看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这种决定又会如何影响她的婚姻与她女儿的生活。不过,我无意评判这种选择是好是坏。”Bennett 说。
Bennett 在《母亲们》中直言不讳地探讨了人类关系中最复杂的一种: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然而,故事中的主人公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母亲陪伴,这也让 Bennett 能够把更多精力将母亲的关爱描摹成一种动态关系,而非单纯基于血缘的使命。“我一直试图摆脱那种认为只有亲自怀孕分娩产下孩子才算是母亲的想法。任何人都能成为母亲,”她说,“这其实是一种关爱他人的行为。”
许多问题在今年浮现,从积极的一面来看,任何事情只有在摆上台面以后,才能找到解决的途径。我们在屏幕上目睹并且在脑海中面对的种种冲突,只有通过不断唤醒社会中的广大人群才能与之相抗衡,而这一过程依然任重道远。“我觉得当下发生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还得等到今后才能下定论。”Bennett 说。不过,在经历过今年以后,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们彼此之间其实紧密相连。“今年唯一的好事便是我们更加关心彼此。”Bennett 说道,“这是我们通过病毒传播这种极其可怕的方式意识到的事情。是病毒让大家明白,我们与那些以往觉得毫无关系的人之间也有着联系。这其实是老生常谈,但我们中的许多人今年才头一回对此有了亲身感受。”
就许多方面而言,自 2019 年以来,美国变化最大的便是我们的集体意识。选择及责任感在今年依然是全球乃至个人的话题核心,而这一主题也是 Bennett 作品的主旨。《消失的另一半》让围绕个人选择及其影响的故事自由生长。“小说里的许多内容都围绕两位女性决心按照各自选择的道路生活而展开,”Bennett 说道,“这确实有点伤感,但看到人们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确实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把《母亲们》与《消失的另一半》放在一起阅读之后,便会发现 Bennett 身为作家的成长脉络。至少从写作形式来看,她的手法日渐丰富。“就书中的时间线而言,我的第一本作品无疑是按线性发展的。”Bennett 说,“第二本就没有那么工整了,故事的跨度有好几十年。”在《消失的另一半》里,故事带领读者无数次地回到过去又跳到未来。书中的众多人物则让我们得以从这座城市穿越到那座城市,以迥然不同的视角打量同一个世界。“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围绕破碎的家庭展开的故事,因此,故事的结构也应当呈现出这种破碎的感觉。”Bennett 补充道。
《消失的另一半》秉持的破碎感完全可以被视为有关行将结束的这一年的隐喻。整个世界的优先级与可能性都在不断变化,我们生活中的各种要素也因此被挪走、取代或遭无情践踏。“新冠疫情带来的最大的教训,就是‘控制纯属幻觉’。”Bennett 说,“我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去规划什么事情了。”要想应对 2020 年带来的种种不确定感,我们能做的可能只有摆脱期待及掌控的欲望。Bennett 认为,自我共情同样必不可少。“在我看来,这场疫情让我变得更加宽容,对自己的评判也少了许多。”她分享道。
“如今,真理的本质正在遭受攻击。”Bennett 说(Bennett 最喜爱的作家 Toni Morrison 在不同时期也曾有过相似的感受),“现实生活的利害关系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去餐厅都伴随着风险。”随着以往平凡无奇的日常活动具有的风险与日俱增,我们的神经越来越紧张,耐心也不断消磨殆尽。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注重友善与体贴。这不仅仅是指我们对待他人的态度,对待自己更是需要如此。紧张的心情往往让人难以清醒地思考,而 Bennett 则通过她的杰出作品告诉我们,有时,当我们为自己腾出些许空间,就有可能见识到美与真谛。
Camille Okhio 是一位作家兼设计历史学家,生活在美国纽约。
- 文字: Camille Okhio
- 制图: Isadora Lima Fortin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