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泳衣

B 是个沉默寡言的犹太男子，在我看来无比美丽。他的沉默掷地有声，让人总是想要探究他的心绪，好奇受到他的认可会是何种感受。我们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当时二人都未满三十岁。我在购买这件泳衣的若干年以前与 B 结识。我在一年的相处之中获悉的事情之一，便是这个自我厌恶的犹太男孩有多么希望自己并非来自新泽西州，或者是希望有个在美国犹太志愿妇女组织哈达萨（Hadassah）工作的母亲，并且会尽己所能，对他百般宠爱。他希望以冷酷神秘的符号学为灵感在纽约开启一段艺术生涯，尽管他根本不是艺术家。他永远无法放松到得以完成任何事情。我对这位年轻朋友施以帮助 —— 或者说，我希望能够帮到他的 —— 其中一件事，就是让他明白，他的犹太人身份与美貌都是既定事实，而且某些事物若非有他存在，一开始便不会发生。

尽管我们在几个月前就分了手，却无法与彼此分开。因此，我当时工作的杂志社编辑邀请我前去他那年夏天租住的屋子聚会时，我询问是否可以带上前任恋人，还有正来美国游玩的往日同窗一同前往。我现在算是明白，带着这两个人赴约简直是在自寻烦恼；那位编辑喜欢过我，甚至可能爱过我，可当时的我是如此沉浸在失恋的心情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察觉这份心意呢？

我们抵达编辑的住所（严格上来说，并不位于汉普顿），我在这儿第一次尝试了摇头丸。服下之后，我并没有对身边的前任生出难以抑制的爱意，而是特别想去游泳。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换上泳衣的。这个屋子带有泳池，我在池子里游了几个来回，一边感受周遭围绕着我的池水，一边独自思考关于自我的问题。游完泳后，我们一起去了汉普顿的一家夜总会 —— 一家同性恋夜总会。我们伴随合成器音乐跳舞，回到住处后，B 与我睡一间屋子。可即便共处一室，我依然没有感受到丝毫爱意，但有时，爱意缺失反倒会激起欲望。我记得自己待 B 相当粗暴，完事之后，二人便各自在不同的床上睡着了。两张床，两种不同的爱的理念。

我和 B 分手的那个冬天，我们前往巴黎与伦敦等地，来了一趟告别之旅。“这对我们都有好处。”他说。我知道他打算分手，但还是跟着去了。毕竟，失去了爱的希望，我还能怎么样呢？无论这与事实有多背道而驰，我当时对此笃信不疑。B 二十多岁时在法国住过几年，因此会说法语。我们入住酒店时，他用法语跟酒店服务人员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到进了房间，我才明白：他希望有一间双床房。在汉普顿的那个晚上，我们依然躺在两张不同的床上，什么也没有改变。即便得不到回应，我依然充满眷恋。

我是在纽约下百老汇（Lower Broadway）的 Cheap Jack 买到这件泳衣的。我从来没考虑过，由于这件泳衣是羊毛做的，因此入水后会变得很沉。我之所以会买这件衣服，是因为我一直都钟情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泳衣款式；而且，一位曾经与我交往甚密的男子对我在照片中穿的这类泳衣喜爱有加。前往汉普顿的夜总会前，我把泳衣拿出来晾干。泳衣在房间里不停滴着水，我则试图强行让爱发生，满心希望 B 能接受。我的国外朋友后来租了一辆车，他先载我们回家，然后再开往肯尼迪机场（Kennedy Airport）搭乘深夜航班。我在车里播放的磁带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他已经在前一年因艾滋病去世。磁带上有一首 Nico 的歌，名叫《60/40》（“60/40”）。我们在服下摇头丸后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晚，等到回程的那个傍晚，大家都已经十分疲惫。我把磁带落在了汽车上，意识到之后，我顿时六神无主，因为这是曾经爱过我的人留给我的遗物。

磁带后来还是找到了。他 —— 那个早已死去的至交 —— 也曾经有过一件像我这样的泳衣，但他的是 Armani 的，而且是棉质的。我对他身着泳衣的年轻体格依然记忆犹新。而他，就是我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不想忘记任何事情的原因。

Hilton Als 是一位美国作家、策展人兼戏剧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