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爱体育： 时尚与饭圈的重叠与交错

无论 NBA 球员在文化中的地位是否会因主动拥抱时尚潮流的举动而巩固或是提升，这种影响都是双向的。去年，LeBron James 和他克利夫兰骑士队的队友们全员身着 Thom Browne 订制西服套装登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与品牌合作订制队服的想法可谓“一石二鸟”，一方面满足了这项团体运动的集体制服的功能，另一方面又彰显出与众不同的阶级品味（后者占据了设计师 Thom Browne 工作中的大部分时间 。）在今年二月于纽约举行的大秀上，Coach 展示了由皮革和羊毛格子呢制成的篮球短裤，用一种奢华的手法展示了运动与文化之间关联性。还有 Russell Westbrook —— 联盟中最情绪化的球员之一，也将用尖端配方进行时尚实验变为了自己的日常，比如他会穿着垂坠的 Rick Owens 飞速穿过球员通道，或是穿着Vetements 廓形橙色长袖T 恤闷闷不乐地出现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

长期以来，NBA 明星球员与运动鞋产业的合作已然司空见惯。今年二月，Westbrook 却打破了这个套路，转而为 Acne Studios 代言， 由摄影师 Juergen Teller 掌镜的该品牌 2019 春夏新系列宣传大片中，Westbrook 亲自上阵。Acne 今春恰好有一些运动风格的单品，包括了一件半拉链式无袖金银丝衬衫，配以黄色和棕色夹杂的锯齿形条纹，这个图案应该是从上世纪 90 年代早期英超阿森纳俱乐部著名的“烂香蕉”球衣上借鉴过来的，当然这并没有明说。在这套大片中，Westbrook 身着浅色和深色水洗牛仔裤和牛仔夹克，一脸雀跃。可以看出，摄影师的拍摄意图是想让他离篮球越远越好，这同时也表明， Westbrook 的名人效应已经溢出了他所在的运动领域。

2019年秋冬的运动怀旧热潮可能看似奇特，但其实无需大惊小怪。运动制服为追求团队的协调统一而舍弃了个性，个人让位于团队。这个理念既是对时尚最基本的自负表征的诅咒，但同时恰恰又表现出了另一种自负。比如，选择 Gucci 的极繁主义赛车条纹流苏的运动夹克，能让人感觉自成一派，传达出本人是一个完全彻底的个人主义者的信号，这件衣服所包含的潜台词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虽然这其实更像是一个追随人气队伍的忠实粉丝会穿的衣服。

这里要提到 Gucci 近来推出的那些带洋基队标志的奇怪单品，不得不说这并非一个高明的创意，将洋基队显眼的队标以贴花的形式与品牌身份强行叠加绑定，从千鸟格大衣到彩虹运动裤都被贴上了巨大的标志，甚至是拖鞋、钱包、帽子和运动鞋，也无一例外。一个时尚大牌将自身与大众最熟悉的职业运动品牌尴尬地串联在一起，其出发点或许与提升软实力和品牌内涵有关。洋基队的队标如今是一个世界级别的符号，几乎无人不识。你可能不知道胜利贡献值（WAR）和平均上垒加权系数（wOBA）是什么，但你不会不知道洋基队的标志是纽约市的首字母缩写（标志为NY叠加），当然这个城市本身就是百年文化霸权的缩写。将洋基队棒球帽戴在头上，几乎等同于宣告自己想要分享城市荣光的愿望 —— 即便你不懂洋基队，你也懂得如何解读这个信息。

与此正相反，在 Willy Chavarria 上一季的秀场上，时尚与团体竞技运动的关系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Chavarria 将他对比例的大胆狂想与 Hummel 足球球衣进行了混搭，推出联名系列球衣，并把该系列捐赠给 RIFA 的球员。RIFA 是一个纽约本地的非盈利性公益组织，旨在为布鲁克林和皇后区持证的或无证的难民、寻求庇护者和移民群体中的初中或高中学生组织足球联赛并提供相应的指导。当下，足球文化几乎得到全民普及，而品牌之间的合作又是时尚圈最热门的关键词，在这种大环境中，Charvarria 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他关注住在城郊结合部的难民孩子们的利益和需求，这个细节让人印象深刻。（尽管洋基队的大本营在布朗克斯区，但洋基品牌却更多地生存在曼哈顿的耀眼灯光存之下，所以 Gucci 并没有倾情牵手大都会底层人群组成的球队。）RIFA 的这些孩子们可能之前并没有听说过 Chavarria，但对 Gucci 大多有所耳闻。然而，却是 Charvarria 回应了他们对于归属感的需求，关心他们颠沛流离、被迫迁居的现实经历。这种需求也在足球运动中找到了答案：球队是具有凝聚力的集体，而胜利则是对球员个人及其所代表国家双重身份的认可。

运动中的种种符号象征着对团体竞技精神和集体凝聚力的认可 —— 这些象征的拥护者正是那些认为休闲体育活动因“休闲大于体育”而缺乏真正集体意识的人。对竞技体育的缅怀植根于铁证如山的、记载详尽的历史：无论是参与还是胜利，团体精神足以打破不同地域、族群、传统和道德观念。试想，一次动感单车课程对于一群甲级俱乐部粉丝的购买力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不谈物质只从精神层面来看的话，时尚对于运动的吸收几乎是出于本能。这两者都是基于一种狂热的部落主义，追根溯源，它们都可以从盲目的忠诚转变成激进狂暴。如果要去那些有着装要求的派对，穿纽约尼克斯队复制球衣和穿印满 LOGO 的 Versace 的效果差不多，尽管时尚拥趸和曼联铁杆球迷之间生活方式上几乎不存在相重叠之处。当 Versace 和 Y/Project 推出针织提花围巾时，无论这是否是从那些坐在诺坎普和老特拉福德球场看台上的一代又一代球迷身上借鉴而来的灵感，他们都将采矿工人阶级的文化元素植入了浮夸的高级时尚之中，并将其重新包装出异国情调和坎普风。也许正是这点吸引了 Vetements 推出自己的版本，作为一个秉承和践行“以讽刺为武器”理念的品牌，他们应该特别希望能够为那些喜欢在推特上发“上吧，运动！”的人专门设计一些东西。

不是所有的寻宝之旅都能带来收获。一个品牌希望以体育为工具来唤起情感共鸣的愿望很容易让人感觉就像是俯冲跳入一个浅浅的戏水池。在 Off-White 2019秋冬系列的秀场，模特们穿着花卉图案的紧身衣和流苏靴，头戴橄榄球远动员的头盔并搭配不透明的遮光板，挡住了他们的脸。这个造型让人察觉出一丝笨拙的匿名的威胁意味。几周后的女装秀场，Virgil 放弃了橄榄球和赛车场拉拉队的概念，改用氯丁橡胶连身衣，格子旗手套以及带显著标识的夹克，像极了纳斯卡赛车手的重型防火比赛用服 —— 外形帅气却并没有多大用处。其中还有一件棒球，然人感觉是受了《早餐俱乐部》（Breakfast Club）影响的 Hedi Slimane 的 Céline，在一个学习能力同等的班级中，运动员、书呆子和坏男孩三者之间和谐共处，他们的时尚风格也相互借鉴和影响。想要在运动中投入感情绝非易事，其中最简单的部分是选择好自己站那一队。那种只在球队表现好的时候才会给予支持的球迷很快就会被淘汰，而且极不受待见。与时尚圈不同，粉丝圈开门欢迎每个人的加入，当然除了那些朝秦暮楚的人。

还有一些不朽的款式。就男装来说，Loewe 2019 秋冬系列推出了一件长袖带领的英式橄榄球衫，这是绝对可靠的主力选手才会穿的球衣，设计师重新诠释了“比例”二字，整件上衣直接被拉长至膝盖，这让它看上去就像一件穆斯林长衫，此外，衣服上的彩色条纹和色块或许也是暗示其归属于某未知俱乐部。同样， Burberry 也推出了橄榄球衫，搭配自行车短裤或是也可以直接作为一件无袖长上衣来穿。然而，他们的色彩太过于饱和 —— 毒液一般不断溢出的绿色以及令人不安和焦躁的红色，两者互相冲击，仿佛表达了一种关于身份脱节和年轻人面对英国的分裂政治时的骚动情绪 —— 俱乐部体育也是政治意识形态的体现。T 台上出现的橄榄球衫还有很多，比如 Alexander Wang 2019 秋冬季后系列中，竖条纹和频繁出现的横条纹毛绒毛衣让人想起了 Ralph Lauren 的奢华的休闲风格。

“运动服饰”曾经指向一个非特定的、但大家或多或少都可以理解的类别，无论否是为某种运动订制，一切非量身定做的服饰都被划入到这个类别。 但自从街头服饰作为休闲风格着装的代表而广泛兴起后，运动服饰原本的定义也让位给了街头服饰。正如宗教让位给了体育，后者替代前者占据了我们日常生活。NBA 的后卫成了我们的牧师，球员通道成为了他的讲台，他的穿着就是他的宣教和布道。“运动服饰”在此意义上变得非常有价值，它好比一个概念，许多特殊的情感被加诸其上，包括个人经历、对某一地点的归属感和自豪感等等，而这些恰恰也是粉丝群体赖以生存和壮大的养料。支持一个团队其实是支持存在于你自己脑海中的理想化的自我，毋庸置疑，穿衣打扮也是一样的道理。

Max Lakin 是一名记者，现居纽约。他的作品也刊发在 《T Magazine》、《GARAGE》、《The New Yorker》等杂志或网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