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只是开场白:
对谈 Mobolaji Dawodu

从街头试镜到服装设计,美版《GQ》时尚总监随性而为的造型宗旨

  • 采访: Durga Chew-Bose
  • 摄影: Marc Baptiste

“造型师提供”通常在时尚大片的照片说明中出现。这些字小到令人轻易跳过的照片说明不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品牌名称,其意义远比“说明”更加深远,比如:Gucci 毛衣背心,$850;Dior Men 背心(价格待定);戒指(造型师提供)。“造型师提供”—— 短短几个字便让大片人性化起来,让读者不得不好奇背后的故事、想象当时的可能发生的紧急状况,比如:“围巾是临时加的,没有预先安排”、“一件因穿着痕迹而完美的皮衣,再适合不过了”…… 这些单品仿佛造型中的标点符号,画龙点睛,甚至可以说是造型师悄悄地加在作品上的签名。

对38岁的美版《GQ》时尚总监 Mobolaji Dawodu 来说,“造型师提供”代表着其作品独一无二的灵魂。一次又一次,与其追赶潮流,他则选择独善其身,专注于能够唤起地方特色的图案和颜色,或者是可以缔造浪漫、强调个人特点(或与之形成反差)—— 西服裤上折痕的英姿、J. Cole 以印度长衫配搭 Camper 运动鞋的惊喜、高领毛衣的万无一失(无论是 Ezra Miller、Tyler the Creator、William Dafoe 或 Jared Leto 都能驾驭),还有 Dawodu 标志性的镀金尾戒,不经意中为后起之秀添上一丝经典气息(如《GQ》春季时装特刊里的 Lucas Hedges)。

尼日利亚出生的 Dawodu 已经在纽约整整呆了 20 年(这个月刚好是 20 周年纪念),其中 11 年曾在《The Fader》杂志任职(环游世界为杂志大片街头试镜)。他还曾经为电影担任服装设计,包括印度导演 Mira Nair 的作品,以及最近由美籍日裔的村井浩(Hiro Murai)导演,Donald Glover 和 Rihanna 主演的歌舞片《番石榴岛》(Guava Island)。

本次专访中,他谈到了他的工作、旅行,以及品味对他的真正意义。

Durga Chew-Bose

Mobolaji Dawodu

作为美版《GQ》的时尚总监,你觉得这里面纯商业的成分有多少?

要是脚踏实地作为社会的一份子,我个人认为艺术和商业是无法分割的。我的角色是什么?就是在某程度上塑造美国男性的风尚,让他们感觉良好。《GQ》是一个业界的权威,我认为我的职责是去探究别人的时尚风格。

你认为你在性格上有哪些特质帮助你成为一个成功的造型师?

对我来说是人是第一位,其次才是服装。最重要的是在于与人建立联结。因为一旦赢得了别人的信任,真正地沟通和交流就会顺理成章。

在拍摄现场建立这种信任应该要非常迅速吧…

我很走心。造型凭的是感觉。我认为我很注重观察,不同的细节、本能。

你是否充分依赖个人直觉?

我对自己的感觉从来都很确定,很少會犹豫。

这里面有故事吧?

从三、四岁开始就这样了 —— 我不是说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全世界有六亿人,没有谁比谁更特别 —— 我一直都非常庆幸自己能够活着;我也一直想要自由。

穿搭是自由的一部分吗?

肯定是。我觉得表达自己是有趣的,同时也能够够释放自我。但其实这不是关于造型,而是关于生活。我不希望在未来的十年还在当造型師。我并不反对这个行业,只是对别的领域也感兴趣。

比如呢?

我和我哥哥正在塞内加尔养鸡,对我来说这非常有意思。我们想在塞内加尔建个农场;我还想开一家杂货店。

你经常为了工作而旅行,在世界各处拍片。有没有哪次是印象特别深刻的?

应该是印度吧。但不是因为街头拍摄,而是因为我当时在森林里迷路了。

印度哪里?

果阿。真他妈的是一次改变人生的经历。

为什么?

我去了一间酒吧喝酒。夜深之后又去了另一间夜店,但那里的氛围开始变得古怪。我的直觉告诉我“快走”,于是我便离开了夜店。然后我就在果阿不知不觉地跟着一群人走进了一片森林,感觉好像没有尽头。

你会不会记录所有去过的地方?

有时候会在飞机上做笔记。我妈常说我应该写日记。

你和妈妈经常联系吗?

有呀。我经常和我的家人交流。我是一个以家庭为中心的人。

说回街头试镜,你的角度是什么?你会用什么方式开场?

很简单:不要鬼鬼祟祟。真的。我跟别人都是这样说的。街头试镜的第一大忌讳就是鬼鬼祟祟。没有人会跟一个鬼祟的人搭话。你要相信别人会感觉到你的诚意。人家不欠你的。手里拿本杂志会有帮助。你不能一点魅力都没有。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得尽快把开场白说好。

你认为街头试镜和造型的工作中有调情的成分吗?

那是肯定的啊!绝对有。

怎么说?

献媚。你的工作是去寻找万物之美。街头试镜的时候你一定要让别人知道你对他们有别样的看法、他们一直在吸引你的注意。但重点是诚意,因为人家一旦觉得不对劲,事情就砸了,彻底完蛋。比如那次在乌克兰的十天公路旅行,首先,在乌克兰几乎看不到黑人, 于是我才经历了不一样的体验。我们当时经过一个小镇,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年轻姑娘,开始和她聊天。然后我们带她去郊外的湖边拍摄。回到镇上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过电影里的关于死人的情节?人死了之后又重新出现,其他活着的人根本无动于衷,因为他们看不见这些已经死了的人?

看过。

你记得《人鬼情未了》(Ghost)这部电影吗?

记得。

我提这个是有原因的:我们带着那姑娘在郊外拍摄之后又把她送回小镇,可是当我们和镇里的人打招呼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感觉像是《人鬼情未了》中的情节一样。当时有个人说“发誓从来没有见过黑人”。说回重点:街头试镜的关键是适应当下,因为一切都发生在几分钟之内。你得一眼就能看出有没有可能与这个人来电,在街头试镜和造型的未知中 —— 零化妆、零装备 —— 你才会开始看清楚人,而不是衣服。

说回衣服。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

可穿性高的。我喜欢功能。在非裔家庭里长大,特别看重功能性。我们很实用的。

我想问关于你造型的…

身份吗?我不太确定自己的造型有没有身份特色。不过我确实特别迷恋帽子。旅行对我了解自己的身份很有帮助。作为黑人的身份,对,说真的,作为尼日利亚人,我有双重身份。我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也没有认真思考过同时作为美国人和尼日利亚人的问题。你的老家在哪里?

印度。

我觉得你肯定懂的。我在家才不吃汉堡这种鬼东西。家里吃的都加了香料。在某种程度上,汉堡对我来说是很有异国风情的。这并不是说我不是在一个美式环境里长大的,但我绝对有双重身份。另一方面,我并不觉得我需要对别人解释自己。当你觉得有必要解释的时候,通常是发生冲突和纠结的时候。所以我不多话。我觉得如今的人解释过度、说的太多。我认为沟通应该是很个人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但我比较喜欢一对一的互动。

你和图章戒指到底有什么故事?它似乎是你拍摄造型的招牌。

我把自己的戒指弄丢了。

我上星期也弄丢了我的戒指!虽然第二天找回来了,可是当晚根本睡不着觉。我讨厌没有戴上它的感觉。

你是要让它重新火起来吗?

你是在哪里弄丢的?

非常惨痛的经历。前年圣诞节的时候我去了斯里兰卡,在当地买了那只戒指,金的,因为我喜欢东方的黄金,上面还有一颗蓝宝石。太漂亮了。后来,是我在纽约拉瓜迪亚机场出发到迈亚密的时候弄丢的。我前一晚没有睡好,而且去迈亚密的是早班机,所以我想我当时的状态有点恍惚。戒指就这样消失了。

对你来说,放手容易吗?

容易。但你知道吗,现在《GQ》的所有人都戴图章戒指,无一例外。总编 Will Welch 的那只是定制的。Noah Johnson、Sam Hine ,人人有份。我是第一个。现在我很想念我的戒指。我得去斯里兰卡再买一只。

可是你说你可以放手,往前看……

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生活从来不为任何人停下,所以我们必须往前看。每个人都生死有时。

可以说说你在电影和服装设计的工作吗?你设计的第一部电影是哪一部?

第一部叫做《Restless City》,Andrew Dosunmu 导演的作品。第二部是同一个导演的《Mother of George》。第三部是《逐梦棋缘》(Queen of Katwe)。

你当时还在《The Fader》吗?

还在,是在那里工作的最后一段时间。最后的半年里我有四个月都不在。我去了乌干达的坎帕拉和南非的约堡拍摄。我父亲在拍摄开始的时候去世了。就在我出发去乌干达做资料搜集的那天。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事出突然。他去世的前一天,我还跟他通过话,而且聊得很开心。他还说他会来看我。到达乌干达的当天,奇怪的事情就开始在我身上发生。那天晚上我出去了,但总是觉得怪怪的,还有些失落,气氛很不对。我哥哥给我发短信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 Mira Nair 的家里 ——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这也让我和 Mira 之间永远都保留一种特别的关系。我得知噩耗的时候正在远看着乌干达的维多利亚湖,而 Mira 是第一个懂我和安慰我的人。

你会不会觉得你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放松的能力?

我肯定吓跑过一些人。在工作上,我尽量让别人放松,尽量迁就他们的感觉。昨天在拍摄和试穿造型的时候,我反复地问模特:“你感觉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通常他们都会实话实说,比如他们会说不喜欢那件上衣,我就会说:“好,马上让这件上衣消失。”

你有过为特别害羞的人设计造型的经历吗?

一定有吧,但印象不是特别深。其实挺少见的。我觉得如果是演员或名人,无论他们的性格有多内向,拍摄的时候总会开启另一面,有表演的性质。

衣服会让人展现出不同的东西。

还有,被聆听的感觉很重要。我告诉你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我会问别人(比如模特)对服装的见解,他们第一个反应是:“不知道,你告诉我好了。”然后我会追问:“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有时候他们会很抗拒,有时候宁愿我不理他们。我觉得“想法受到重视”对他们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你喜欢“局限”吗?

喜欢,因为我喜欢艺术和商业并行。这也是我喜欢广告的原因。我也曾经做过真正意义上的广告,比如 Uber,还有…… 记得那些剪影系列的 iPod 广告吗?

记得。

其中有四个是我做的。

对了,广告里的剪影是穿着衣服的人吗?还就只是剪影?

有穿,并不是赤裸的身体。iPod 的广告工作教会了我很多关于轮廓的处理,正如你刚才说的。它教会了我很多关于平衡、形状,还有轮廓的东西。我和 Wynton Marsalis 拍了一部叫作《Sparks》的片子。你现在再看的话,反应肯定是我靠!最好的造型都是没有去多想的造型。想多了是通病。

你有赶潮流的压力吗?

这一点我想说清楚。大家经常问我最喜欢的设计师是谁,还有我喜欢的是什么。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聊天的时候,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真的,我一点都不是在装逼。我不赶潮流。我追随的是街头上真正发生的事情,跟着世界走。虽然我会参加,也很喜欢参加时尚秀,但那并不是我刻意研究的对象。

可以说说关于你的造型工作成为一个平台,还有和你合作的团队吗?

可以帮助别人往上爬的感觉不错。我的理想是…其实也达到了。我所做的并不招摇,只不过是把以前没有机会成为《GQ》一份子的人带进这个平台。

可以具体说说吗?

就是给可能被错过的人机会。这个话题牵涉到很多方面,我宁肯说个大概就可以了。

不能再具体点了吗?

如果要具体的例子,我会注定趟浑水,而且很长时间内都会有麻烦。真的,我和我的家人在关于平台这个话题上已经聊了很多,因为他们是我信任的人,也是经常交流想法的人。尤其是我哥哥,他经常跟我说:“你的影响力超出你的想象太多了。”可是那从来不是我关心的事。我知道我是公众人物,我的工作也时刻在公众的视野里,但这并不是我的包袱,我只是让我的作品不言自明。能够表达自己是最难能可贵的,尤其是自己的工作能在世界范围的舞台上有所表达。

Durga Chew-Bose 是 SSENSE 的副总编

  • 采访: Durga Chew-Bose
  • 摄影: Marc Baptiste
  • 造型: Mobolaji Dawodu
  • 数码技术: Joseph Borduin
  • 造型助理: Aidan Palermo、Paul Storey
  • 男士容貌造型: Junior
  • 翻译: Jamie C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