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neth Ize:那个拯救濒危手工艺的年轻人

LVMH Prize 青年设计师大赛提名者与 Antwaun Sargent 谈论在拉各斯的成长经历、布料纺织以及如何通过时尚帮助社区发展等话题

  • 采访: Antwaun Sargent
  • 摄影: Manny Jefferson

要如何拯救一门濒临消失的手艺?Kenneth Ize 以自己的设计风格提供了一条可行之路。这位 29 岁的尼日利亚设计师通过自己创建的同名品牌,运用来自家乡各处的丰富面料,大胆进行尝试。几百年以来,尼日利亚乡村地区的女性手艺人都会坐在木制织布机前,以传统手法完成一道道工序,纺织出图案鲜艳的布料。她们的手艺代代相传,不同的地区和部落的传统织物都各不相同。尼日利亚的这种蜡染面料在约鲁巴语中被称为“Aso Oke”,意思是“顶级面料”;而在尼日利亚阿比亚州(Abia)地区生活的伊博人,则把另一种用棕榈叶、大麻与棉花制成的色彩鲜艳的轻薄面料叫作“Akwete”—— 用机器制造布料正逐渐成为主流,对此, Ize 认为,尼日利亚人需要通过经年累月的练习才能真正掌握这门手工纺织技术,现存的手艺人们已经“不想再继续做下去”,而年轻人中也后继无人,这导致了“纺织手艺正在逐渐消失”,他解释道。

2013 年,Ize (发音为 “ee-zay”)在维也纳应用艺术大学(University of Applied Arts Vienna)学习,师从土耳其著名时装设计师 Hussein Chalayan。当时正在准备毕业设计的他,想到要将“Aso Oke” 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去。这种面料制成的服饰既能在日常庆祝时穿着,也适合婚礼、部落仪式、葬礼等正式场合。也正是因为这个毕业项目,使他在 2016 年决心创建自己的品牌。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他携手旗下的首席纺织手艺人 Rekiya Momoh(他会亲热地称她为“女王”),打造了五季朝气蓬勃的全手工纺织时装系列。Ize 还常常将来自尼日利亚不同地区的面料与日本的纱线和丝绸组合在一起,制成极具实用价值的大衣与宽松长袍,他的灵感五花八门,从王家卫的电影到尼日利亚艺术家 Fadekemi Ogunsanya 的女性脸部肖像,不一而足。Ize 的品牌既彰显出传统文化之美,狡黠地将尼日利亚不同部族的文化结合在一起,又以神奇的想象为我们打造出一种未来,现代廓形在其之中将摆脱性别或传统文化与思想的桎梏,获得真正的自由。他的设计极具现代感、结构松弛,喜爱运用糖果般鲜艳的颜色。他常常用到波尔卡圆点,或者是将淡黄色、蓝绿色、葡萄紫与橙色等对比鲜明的彩色条纹放在一起,运用在蜡染阔腿裤或者超大码长袍等招牌款式服装上。这样的设计风格很快在高端时尚圈乃至都市街头掀起风潮,如今,Kenneth Ize 品牌的服饰不仅出现在尼日利亚拉各斯的时装店 Alara 内,还入驻了英国伦敦时装精品店 Browns。Beyoncé 光顾过 Ize 的生意,而 Burna Boy 与 Donald Glover 也曾穿上 Ize 设计的衣服出席活动,收获惊人效果。出人意料的是,尽管 Ize 去年获得 LVMH Prize 青年设计师大赛的提名,而且在全球时尚新闻中也不断被提及,但他对于是否赢得西方时尚大奖似乎不以为意。在 2019 年拉各斯的 ARISE 时装周上,超模 Naomi Campbell 与当今最抢手的男模 Alton Mason 手挽手走上 Ize 的秀场 T 台,Ize 回忆起这一幕时言语间充满感激,不过,他的话题很快从这个时刻转移,感怀起另一些事情来:他想要创建一个纺织中心,因此一直在为赢得政府方面的支持而四处奔走,正是这场时装秀,让他终于得以见到相关的官员。“我希望能对年轻人产生影响。”他说道,“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运用我正在做的这些事情,为我的祖国带来发展。”Ize 似乎明白,当时尚融入商业成就与个人抱负之中后,不仅能为自己的生活增添光彩,还能为国家带来改变。我和 Ize 在一个大晴天见了面,一起聊了聊在尼日利亚打造时尚服饰的美好体验,以及他希望通过时装设计为家乡的社区提供支持的决心。

Antwaun Sargent

Kenneth Ize

你对于时尚最早的记忆的是什么?

我母亲和她的朋友关系十分亲密,她们都非常时髦,喜欢精心打扮好去参加派对。她们在打扮时会让我坐在床上看。我母亲有时会走过来,给我的脸上也抹一些化妆品。我当时觉得,人们一旦穿戴齐整,整个人似乎都焕然一新了,这就是时尚吸引我的地方。而现在,我的动力则是希望通过时尚,把我们民族的文化与故事传承下去。

什么样的故事?

奢侈品在非洲并非新鲜事。这片土地上有许多奢华的物品。我们曾经有国王和王后,现在也依然有镇长 —— 镇长属于那群真正富裕的权贵阶层,他们荒淫无度,铺张浪费。非洲其实并不贫穷。

这些传统的纺织面料十分强调男女有别,而你的品牌主张全性别,旨在消除服饰中与性别有关的限制。你是如何改良传统面料,为自己的设计服务的?

我对于如何使品牌兼具未来主义风格与传统特质特别感兴趣。我相当了解自己设计时用到的这些面料,而且我也相信,当今已经没有那么多限制。我做的不过是借助这些布料,自由地表达自我。我在设计服饰时并不会考虑性别差异。就我而言,长大成人并且明白自己的同性恋取向在我家里都算不上多大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同性恋并不算是种禁忌?

对。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更加自如地去创造、去设计。我有足够自由的空间来打造一组时装系列。就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种对于法律与社会舆论的挑衅。

与此同时,在拉各斯以及其他一些非洲大城市里,某种“青年大骚动”正在上演。那些极具创意的非洲年轻人正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愿与热情,似乎为这些城市也注入了新鲜能量。在拉各斯生活是否会为你带来各种灵感?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但同时,要我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也很奇怪。当地政府让我难以安心,因此我很难从正在发生的这些现象中获得启发。拉各斯现在有许多值得关注的事件,但也充满了各种挑战。我觉得,如今传播的信息中有很多不实与偏差之处。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几年前从维也纳搬回去呢?

因为要是我想使用尼日利亚的传统面料,就必须置身在这些面料根植的文化环境之中。这也有助于我对我的祖国面临的困境有更多了解,并且尽我的一份力。在我打造第一款面料样品时,连纺织手艺人都很难找到。我当时就想:“啊,要是我在这样的条件下都能把面料做出来,那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接着,我就能够说服人们参加教育性质的项目,并且提供技术援助,让大家创建各自的事业。这些手艺人大多数都是女性,她们每个人的故事都深深触动了我。

你是怎么会遇到“女王”Rekiya Momoh 的?

我当时正在寻找纺织手艺人。我的一位表亲刚结婚不久,我知道她在自己的结婚礼服上用到了这样的面料,因此找到了她。“女王”的电话号码就是她给我的。我前往她位于拉各斯大陆地区的家中拜访,跟她说明来意,表示我需要一块面料样品来完成毕业设计。她听完便径直坐下织起布来!我第二天过去后看到这块面料,美丽极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人们以前总说“非洲生产,没有好货”,在那天以前,连我都对这样的偏见深信不疑。

西方文化对我们施加了某种影响,使我们不自觉地贬低非洲文化,而且对这片大陆上的手工艺、时尚与艺术都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你一开始对于她的手艺的看法是否也带有西方文化中的成见呢?

确实。我和“女王”的合作关系好极了。我们在设计出图案草样之前,首先花时间探讨面料。我们会坐下来交谈,彼此交换各自的看法。“对,你知道,我们应该把这个和那个结合在一起。”就这样,我们开始合作。她对我的作品有着十分重大的影响。

你在拉各斯创建品牌后,有没有发现关于时尚的全新出路呢?

我们制作服装的方式正在改变有关时尚表象的定义。时尚能够鼓舞人们去往远方,去了解其他的文化。时尚能够让距离遥远的人们彼此相互沟通。

如果说,时尚能够让距离遥远的人们彼此相互沟通,那么,你想传达给全世界的信息是什么?

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非洲充满了可能性。你能在这里找到非洲人民自己打造的高端奢侈品,这些作品都非常具有创新意识。

你如何看待与时尚设计有关的可持续性?

我会思考与社区发展有关的可持续性,思考我们如何才能在制造产品的同时,把制造过程中对环境的影响降到最低。还会思考我们如何才能确保人们在制造过程中不会太过辛劳。我不喜欢浪费,因此我们不会浪费任何作品或面料。而且,我的作品都是由手工制作,我非常敬重人们为这些作品付出的各种努力。

Kenneth Ize 关注的领域并不局限于时尚,正如你说的,其中还有关于社区乃至国家建设的构想。

对。政府对于我们在纺织手工艺领域做出的努力有所察觉,要是能让纺织进入尼日利亚的学校课程就好了。身为尼日利亚的年青一代,要是不关心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那可真是说不过去。我经常思考自己如何能用时尚赋予人们更多权利。时尚可以成为一种交流,也可以成为一种教育。

将传统纺织技术引入尼日利亚的学校课程会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这是我们早已拥有的资源,也是我们文化中的一部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自身文化中非常积极的一些内容却无法出现在学校的课程里。尼日利亚的学校会教授家政学、农业科学,没有理由不去教纺织啊。这会让尼日利亚的人们把律师或医生以外的职业纳入考虑,能够改变人们在规划职业生涯时的观念与态度。

所以,你说到的教育,其实也意味着对于自身文化的认可,以及长期以来一直受到低估或没有得到关注的那些有关时尚与艺术的历史?

我们必须得谈论这些问题。我试图用我的作品让这些问题受到更多关注。身为一名来自非洲的设计师,如果在接受杂志采访时没有提起这些重要的问题,那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呢。

是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尽管你从 LVMH、Naomi Cambell、Vogue 以及时尚界的其他人士那里获得了关注,但你其实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

还没有。我希望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名噪一时的设计师,而且还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活动家。我希望能产生影响,我做的每一款服饰背后都有着各自的理念。我常常会在自己的理念推动之下去创造某些东西。我对于我们面临的问题非常了解,为这些问题找到解决方案就是我不断设计创造的动力。

Antwaun Sargent 是一位作家兼批评家,生活在纽约。他的首部摄影批评文集《The New Black Vanguard: Photography between Art and Fashion》将于十月由 Aperture 出版社出版。

  • 采访: Antwaun Sargent
  • 摄影: Manny Jefferson
  • 相关图片提供: Kenneth Ize
  • 翻译: January Yang
  • 日期: 2020-02-24